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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掌柜战战兢兢给自己斟了盏茶，刚送到嘴边还未来得及洇湿嘴唇，沈含月就不阴不阳地开口，“钱掌柜。”
钱掌柜手一抖没拿住，茶顺着前襟全洒了。
钱掌柜手忙脚乱地要擦，沈含月就一直似笑非笑瞧着，瞧得他后脊一阵一阵发凉。
他便小心问道，“娘子可是有事要吩咐？”
沈含月淡淡嗯了一声，转头对伙计扬扬下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你们掌柜擦擦？”
钱掌柜接过伙计手中的布随意抹了两把，“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含月面上笑容真切几分，“钱掌柜言重，我怎会叫钱掌柜上刀山下火海，不过是有桩小生意，想托付掌柜罢了。”
钱掌柜周身一松，做生意便不怕了，他在上京摸爬滚打这许多年，老本行还是有自信的。
思及此，钱掌柜口气轻快道，“不知三姑娘是有心做什么生意？上京有许多官眷都私下入了胭脂水粉的商股，三姑娘若有心，小人可替姑娘办好此事。”
沈含月瞧着十分赞同，“听着当真不错，不过谁说我要开胭脂水粉的铺子了？”
钱掌柜笑容僵硬，“啊？”
沈含月意简言赅道，“米粮大头还是归朝廷管着，剩下被商会控了多少，你都给我买来。”
钱掌柜屁股好像长了钉子，他支支吾吾地道，“可是，这是否有些太多了，恐怕吃不下。再者说，也没有那许多银子。”
沈含月便将今日刚得来的银票推给他，“这是定金，你只管拿着这些去问，能买到多少就买多少。城郊的庄子有地窖，都运到那里去，再分出一些来，买处不起眼的宅子放着。”
钱掌柜见沈含月是铁了心要做，不由得也跟着严肃起来，他想劝她又不敢，“可是姑娘，您要这么些粮食要做什么？米粮生意可不好做，屯在手中出不去就都要霉了。”
沈含月沉思片刻，“做善事。”
钱掌柜更加坐立难安了，“您是说…”
沈含月理所当然道，“乞儿天寒难以蔽体果腹，我心善，看不过这不是平常？”
钱掌柜被噎了一噎，“姑娘三思啊，就为这个便这样大阵仗，上京乞儿能有多少，便是施粥一回也用不上那许多啊。”
沈含月一脸的‘我自有成算’，“那我多施两回不就行了？钱掌柜，你似乎没资格也不该过问我的事吧。你只说这桩活计你能否干好，旁的无需操心，花多少银子都是我的事。”
沈含月忽地笑了笑，轻飘飘说出句叫人爱恨交织的话，“我有的是钱。”
钱掌柜想了想面前这位金尊玉贵大家闺秀的嫁妆，又想了想他在户部做官的爹，半晌干巴巴憋出句，“啊。”
他确实不该操心，随手撒些银子小打小闹而已，真闹出大阵仗家里也定会管束的。
钱掌柜刚稍稍定下心，沈含月又看着他蹙眉道，“啊什么啊，你们这几人怎么回事，见了我只嗯嗯啊啊的。”
“不，不是。”
旁边伙计原本正装作很忙地在一旁擦第三遍桌子，听见这话默默低头小步挪走。
钱掌柜暗瞪了他一眼，对沈含月干巴巴笑道，“他这人不会说话，您别介意。”
沈含月有些疑心钱掌柜能不能办明白了，“能做成吗？”
提到正事钱掌柜便看着很稳重，“不能保证全吃下来，米粮不同于其他，一次收走太多会叫价格不稳，上头查下来不好瞒着。依小人之见，分批次少些买，能吃多少算多少，否则得不偿失。”
沈含月思忖道，“好。我先前并未思量太多，只想着屯粮越多越好。既如此，你便看着来，没了银子只管问我要。”
钱掌柜不知多久没听过如此大气的话了，心情颇为复杂送人出门。
沈含月上了马车还是很觉莫名，“之前总觉着钱掌柜是个聪明人，今日怎么弄得呆愣愣的，店里伙计也不伶俐。”
她疑心道，“可不会把事情办砸了吧。”
白术大体能理解钱掌柜的心情，她遮遮掩掩地道，“谁知道呢，姑娘可要回府？”
沈含月掰着手指头细细算了算，“与郡主下的帖子是三日后，秋妙淑也禁足了。”
她有些高兴了，“竟还真空了两天清闲日子。”
她转头对白术道，“咱们回府，好好歇歇。”
白术跟着笑笑，却还是没憋住，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问沈含月，“姑娘，您买那么多米粮做什么啊，当真要施粥？”
这不年不节的，也没天灾人祸，做什么要施粥呢。
沈含月垂眸想了想，“当真是要施粥，冬日天寒，有免费的热粥，总会有人要。”
她不知道那时候凌玉朔是否还在上京，涌进上京的都是流民，就算再怎么过分也都是兖朝子民，凌玉朔若在，定然需要他前去镇压。
想想也是难做。
沈含月口吻轻松道，“无妨，就算当真送不出去，剩下的便叫父亲捐给军中，冬日里大军粮草也不丰盛。”
白术顺着自然想到了凌玉朔，她随口道，“凌将军离京也有几日了吧，不知行到哪了。”
三日，沈含月在心中默默接了，今日是第三日。
她有万千期盼和说不尽的思绪，盼君早日归来。
*****
第五日，中州城内。
接连几日不眠不休地赶路，饶是吴为自小在军营里滚着长大，此时也有些吃不消了。
“将军。”吴为嗓子干得冒火，“咱们今日该歇歇了，不然马儿受不住。”
凌玉朔长出口气，他面带疲色，青色胡茬在下颌上都冒了出来。
“进城，找家客栈。”
一行人到了中州，事虽还未开始办，吴为已经觉得甩掉了个大包袱，他嘿嘿笑了两声，“那属下可要好好吃一顿，合该将军请客，对不对啊？”
其余几人跟着起哄，“是啊，将军讨沈三娘子欢心，该将军请我们吃酒！”
凌玉朔压下上扬的嘴角，低咳一声故作严肃道，“慎言。”
吴为带头，他们凑到一块轰然笑了起来。
凌玉朔提醒这几人道，“要吃酒要歇息都随你们，戌时随我去探田庄。”
他调转马头蹙眉看这几人，他们个个都生得高大，又都骑了马，太打眼了。
“算了。”凌玉朔对吴为道，“只你我二人便可。”
吴为自然应下，“沈三娘子给这些地契究竟都是什么意思，中州种的粮食都不够自己吃饱，给将军您，怕是要饿死了。”
凌玉朔扯动缰绳不轻不重撞向吴为身下马匹，惊得那马接连退了好几步。
凌玉朔到底是天生丽质，虽说满面疲色形容狼狈，可这脸还是一等一的赏心悦目。
凌玉朔脊背就没有弯下去的时候，他懒懒扬眉，“饿死谁了？”
吴为便谄媚嬉皮笑脸凑上去，“饿死那帮突厥人。”
凌玉朔双腿一夹马，头也不回就进城了。
中州不似上京，客栈客源不丰，凌玉朔几人不管住哪都定然惹人注目，毕竟是私自绕路，不可多留。
凌玉朔要了间上房，伙计送了热水，他赤着上身对着镜子净面。
晶莹水珠顺着脖颈滚落，随后飞快划过前胸饱满厚密胸肌。他似是觉着有些痒，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细细将脸刮干净，直腰站起身，墙上铜镜只照到他小部分下半张脸。凌玉朔慢条斯理将布折好挂回原位，手臂上肌肉随他动作鼓起，锁骨分外显眼。
吴为刚与剩下几人报餐过一顿，七八个高头大马的男人一人啃了一个肘子。
他吃饱了饭人瞧着都红光满面，乐颠颠哼着歌就上了楼。
到了凌玉朔房门口就大喇喇把门推开了，“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啊。哎哟我跟您说，这家店做的菜真是不赖，比咱们军营里伙夫做的…”
凌玉朔迅速扯了旁边的衣裳套上，眼神看着比宁古塔还更冻人。
吴为只来得及瞧见凌玉朔的宽肩和公狗腰，他目光呆滞补上后半句，“做得好。”
吴为小声辩解，“将军，您也没说要换衣服呀。再说，咱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不能看的？不就是当年刚进军营，晚上回了帐子脱衣服睡觉，大家伙都说您长得太白像小姑娘，您怎么记仇到现在啊。”
凌玉朔面无表情道，“然后第二日排着队被‘小姑娘’过肩摔。”
他弯腰捡起佩剑挂好，“多少年前的事情你还记这么清楚，我还以为是那日被打得太惨了。吃好了？那就走吧。”
吴为当即跟上，嘴上不服气道，“您还说您不记仇，不记仇还记得怎么揍我们。”
凌玉朔下楼也不忘暗扫一圈客栈，他漫不经心道，“现在也可以再打一遍，你想试试吗。”
吴为识趣闭嘴，凌玉朔牵出白马蹙眉仔细看地契。
吴为凑近跟着看，“还好咱们选的这地方偏，跑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冬日天黑得早，中州比上京更靠北一些，此时外头冷得彻骨，只马厩这里燃着盏小小的灯。
凌玉朔并未回话，他侧头看向客栈外，只瞧见一望无垠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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