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公主府的日子平淡又安宁，公主府外却格外喧闹。
添火加柴的事，在顾毓的帮助下，显得格外顺利。
讨人喜欢不容易的，没人比她更清楚那些皇子、王爷之间都有什么仇恨。
随着酷暑一日□□近，景朝上层愈发乱了，朝中相当压抑。
几个有权的王爷，将矛头全都一致指向了顾骥，而皇子们相反，彼此之间为了争储闹得不可开交。
终于，在大暑这日，京城这里几个王爷反了，起因很简单，他们阵营里的几个将军明明收到了信，却迟迟没来。
只有一个将军派人送来一封回信，上面写着有反心的地方大将都被暗杀了，还望王爷自求多福。
这几个王爷第一反应就是皇上干的。人都被逼到绝路了，先下手为强，说不定还有活路。
在声嘶力竭地拉着权臣逼着顾骥退位后，他们的尸首第二日一早便悬于市集，而旁边正巧是个猪肉铺，猪肉鲜血淋漓地铺了一桌，挂着的猪头死不瞑目，悲愤与惨烈皆在眼里。
见此状者皆大骇。
而先前罢工、罢市侥幸逃脱一劫的皇商早在大皇子身死后，好几家都悄悄离开了京城，一条绳上的蚂蚱大难临头都跑了，势力大为削弱。
其中，楚家作为顾骥的眼中钉难以逃离，在献上全部家财后，侥幸换了一命，时任楚家家主的楚禾被家族唾弃，自尽了。
尽管如此，官员们的俸禄也没涨回来，但京城却因为皇商的出走，供给减少，物价愈发高涨，寻常小官已经到了难以过活的地步，更何况那些百姓，京城人口无法避免地在锐减。
这时，独自在公主府里守孝三月的顾容鸢站了出来，带着好几个太医与太监共同在早朝时，指认顾骥毒杀先帝，冤枉了当年的三皇子。
原来三皇子闯入皇宫后，见到的就已经是被毒死了的先帝，还是太子的顾骥趁那时破门而入，诬陷三皇子弑父。
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顾骥脸色发青地坐在龙椅之上，看着殿前一身孝衣的顾容鸢，头疼得发胀，情绪上头，怒不可遏，张口骂道：“顾容鸢，休要胡言！”
听见那些太医、太监的声音，他心跳得都快要蹦了出来，双手攥着把手上的龙头，不停摩擦，金玉硌得手心发疼也察觉不到，只想立刻杀了顾容鸢。
可惜，还不等顾骥下一步动作，群臣哗然，纷纷伏地，齐声高呼，请求皇上避嫌。
酷暑艳阳极烈，尽管仍是清晨，仍然肆无忌惮地窜了进来，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尽情撒野，刺得人眼睛疼。
顾骥好像耳边已经听不见声音了，无数的谴责声像潮水般灌入耳里，将他彻底淹没，他再次攥紧了手下的龙头。
在他刚要宣侍卫拉走顾容鸢和这几个太医时，只见十二皇子从众臣里走了出来，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哭得声泪俱下，“父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十二皇子与大皇子同是贵妃之子，关系一向极好，大皇子死后，听闻贵妃哀痛心死，尚在病中，奄奄一息。
顾骥此时脑袋嗡嗡作响，疼痛感从太阳穴一路奔腾直下，挤在喉腔，压迫呼吸，他艰难吐出字眼来：“来人！拉下去！”
门外涌进来一大批侍卫，他们在跪了一地的大臣与皇子里分外犹豫：这么多人，拉谁啊？是和往日一般处斩呢？还只是拉下去啊？
见侍卫面带难色，顾骥又骂：“通通拉下去！”
不等侍卫动作，原先跪在地上的十二皇子忽然起身，从袖口掏出一把□□，含着泪瞄准了龙椅上的顾骥，凌厉的箭矢夹杂着太复杂的情感，毫无阻力地射进顾骥的胸口，浓稠、暗红的血骤然间喷涌而出，浸湿了明黄色的龙袍。
顾骥惊悚地低头看着胸口不断溢出的血，血染黄袍，并不突兀，就好像，龙袍天生就是要带血似的。
剧痛在他的胸腔横冲直撞，顾骥最后颤着手妄图止住不断渗出来的血，不可思议望着殿前又哭又笑的十二皇子，无力倒在了龙椅上，跌落在血泊里，无数的哭喊、惊惧声都渐渐平息。
荒诞的君王终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上一任的皇上，也是这般被亲儿子杀死的。所以，顾骥上位后，迟迟不立太子，他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死在了龙椅上，但他还是死了。
顾容鸢静静地看着身前的十二皇子泪流满面地跪伏在地，被侍卫押下。
在经过顾容鸢身旁时，十二皇子嗫嚅几声，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只有顾容鸢懂他的口型：救我母后。
顾容鸢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她不可能亲手去杀顾骥的。
不过，找个年纪不大的替死鬼稍微哄骗几下，还是挺容易的。
失了势的贵妃病重，无人医治，本来就是她的意思。
之后的皇宫就乱成了一团，长宁公主府离皇宫很近，这一日里，山意秋时不时就能听见皇宫里的惨叫、哀嚎，与仓惶出逃的声音。
京城的大街上再没了人，百姓皆知皇上驾崩了。
直至残阳如血，杀伐声渐歇。
山意秋迎来了期盼已久的信，信上写着简短的四个字：将至京城。
送信人正是高大壮，他有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少女，见她对着几个字看了好几眼，忍不住说道：“小姐，首领让我接下来听您吩咐。”
山意秋合上信纸，笑了笑：“那我们连夜封城吧。”
“啊？”高大壮惊愕叫道，封了城，他们又该怎么进来？
山意秋直接起身，扬了扬手里的令牌，发出一声嗤笑：“关门打狗啊。”
这令牌还是她先前收买了大太监得来的，卖令牌的大太监不觉得谁敢领兵闯入京城的大门，也不觉得兵临城下之时，城门守官还能无动于衷。
于是大太监很顺利地从顾骥那儿顺走了令牌。
但他没想过，山意秋为的就是关上这扇城门，让城内的王公大臣们狗咬狗。
百年乱世，群雄割据，这样的未来，她竭力避免。
傍晚，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城门早于宵禁时间，早早关闭，一连关了两日。
等到第三日，终于有人清醒过来，想要逃出权力漩涡，另谋他路时，只见到一排指向咽喉的刀剑，任谁叫嚣，都无人再开门。
胜者太清晰不过了。
顾骥死得突然，做足了一切准备的只有顾容鸢。
朝内，百官之首的林生身死，而本能商议决定新帝的百官，又被顾骥杀死了好些个权臣，没了根基深厚的领头狼，就成了一团随风飞扬的散沙，各自找人押注投靠。
有的人死在了相互厮杀里，有的人死在了暗杀了，幸存的人回过神来后，惊觉为时已晚：那些地方军还在平叛中，他们压根指挥不动，而京城的驻军早就在大乱斗里分了好几个派系，死伤无数。
想逃，城门也关了。
烈日灼心，高门大户闭门不开，只有一片白色，与哀乐声。
顾氏皇族死了大半，剩下的歪瓜裂枣与老弱幼小绝对不足以威胁顾容鸢。
在顾容鸢的授意下，百官们推了个母族势弱的小皇帝上位，在此之前，由顾容鸢暂代朝内事务。
京城暂安。
山意秋静悄悄地离开了离城门口最近的小院，随意地将令牌扔在了城门口。
高大壮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在地上被烈日灼烧的令牌，纠结道：“小姐，我们...把它就这么扔了吗？”
“没用了，顾容鸢已经赢了，顾骥的令牌就没用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见高大壮仍然不解，山意秋指着城门，冷笑一声：“她要比我更害怕这扇门开着。”
先前顾容鸢是没有精力管城门，如今的她更怕有人来京城夺走自己来之不易的胜利。
——
或许是怕事情有变，小皇帝连孝期都没过，就被推着草草继位了。
国库空虚，继位大典是没有的，只随意穿上了大小不合适的龙袍，坐在擦干了血迹的龙椅，等待继位。
他忍不住仰视着身边同样一身华服的姑姑。
她威严、庄重，一双凤眸里泛着权力的光，而自己只是她手里的一颗棋子。
殿前百官朝着高高在上的小皇帝伏地叩首，他们一个个跪得齐整，只能看见脑袋，不能看见脸，更看不见心。
小皇帝第一次懵懂地意识到，看似无所不知的帝王，当坐在这张椅子上时，就在猜测看不见的人心。
他再一次想起前些日子在先帝灵前，皇姐顾毓对自己的劝告。
“阿历，这是我最后一次这般叫你，你如今很危险，你知道吗？”顾毓望着顾骥的牌位突然开口。
小皇帝不理解，只觉左右逢源的皇姐不过是妇人之见。
做皇上不比他先前在宫里过得舒坦吗？至少人人不再敢慢待他了。
不过想起顾毓先前对自己的好，小皇帝忍住了，只是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顾毓扭过头来，盯着小皇帝不以为意的神情，严肃地说着：“你有没有想过，姑姑为何选你？你比皇兄们更聪慧吗？你家世更好吗？你是惊才绝艳呢？还是说，你在朝中有更多的人追随吗？你什么都没有，甚至宫里忠于你的太监都没有。”
见小皇帝一脸不服，有话要说，顾毓直接止住了他，“你看，如今你连你自己的心思都遮不住，全都写在了脸上。之前，你猜准过父皇的心思吗？”
小皇帝连忙地捂住了脸，怔然摇头。
“你只不过是父皇的儿子，尽管皇兄们死得差不多了，但是如今和你差不多大的皇子难道就没有了吗？那你又凭借什么坐稳皇位呢？”
“父皇是成年了的太子，有群臣追随，不过几场天灾，几次人祸，就死了。如今国库空虚，各地起义不断，你势单力薄，我们远在各地为王的叔伯不会趁虚而入吗？”
顾毓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小皇帝咬了咬下唇，实在不甘心就将到手的皇位拱手让人，直冲冲地说道：“那你说该如何？我坐不得，别人就坐得了吗？”
既然谁上位都面对这样的烂摊子，京城里皇兄、皇叔们死的死，残的残，又为何不能是他？
“是，如今的皇位谁都坐不得。可我见你年岁小，平日里什么恶事都没做过，实在不忍心看你这般死去，才好心劝上几句。”
顾毓折断了要给顾骥上的香，在指间碾碎，极为斩钉截铁地说：“你是姑姑的靶子啊。”
“你捡了漏，坐在上面，谁也不会服，谁都觉得自己能将你拉下去。等叔伯们进京祭拜，姑姑不护着你，你就得死了。但你死了，姑姑就有理由杀掉最后的、年富力强的皇室子弟了。”
“你猜往后的顾氏王朝是顾容鸢的顾，还是——”
之后的话，顾毓没说完就离开了，小皇帝跌坐在灵前的蒲团上，盯着一排冷冰冰的牌位，额间的冷汗不断冒出，顺着脸颊流下，覆盖了原先憋了很久才有的泪痕。
在小皇帝心里，曾经的父皇与皇爷爷一直都是不可一世的象征，他们想做的没人敢阻拦，没人能阻拦，天下人没人敢不听他们的话。
可是，他们还是被杀了，成了牌位上静默的名字。
而自己，真的就不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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