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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山意秋清凌凌的眼，顾毓点头应了：“是，你何时知晓的？”
“赵文身死那日你说，我处境危险，让我别回长公主府了。可那时我为何会危险呢？因为你深知长公主是需要我的，我与长公主之间很多事，你都清楚。”
那时只有知道顾容鸢多么渴望流云弹的人，才会让山意秋别回长公主府。
“而且，赵文给我的那些证据，他应当确保过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可方才我说顾容鸢应当不知道我有证据，你脸上没有一点疑色，像是一清二楚顾容鸢做过什么一样。”
“最关键你的性子真的很像长公主啊，就像是被她养大了一样。”山意秋指着顾毓头上的金凤步摇，俏皮地歪了歪头。
从外表来看，顾毓与顾容鸢一样的张扬，一样的不着调，一样的爱华美，说话时也总是笑着，尾音总是微微上扬，像在人心口挠了一下。
顾毓晃了晃脑袋，听着步摇的声音，想起方才的疏漏，莞尔一笑。
原来，赵文与山意秋和宿子年相处起来，要更亲密些啊。
她点头称是：“某种意义，我就是被她养大的。我是我爹一夜风流的产物，我的生母太上不了台面了，就被去母留女，我其实并不得父亲喜爱。我知事得早，姑姑问我，想不想像其他兄长一样风光、受宠。”
“和你不同，姑姑教我的，不是学识，而是如何讨人喜欢，说好听的、俏皮的话，做只贴心的、懂分寸的狸奴。”
“在祖父与父亲跟前，我听了很多秘闻，然后一一告诉了姑姑，姑姑在天垂战败后，因为献计有功，也越发讨得祖父的喜爱。论起来，姑姑起初的处境要比我更惨些呢。”
“但这些喜爱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只要你做了件不合他们心意的事，很快就会没了。我后来才明白，这些我做错的事，都姑姑给我的威，让我离不开她。”
说着说着，顾毓摘下身侧开得正艳的牡丹，将它在掌心里揉碎，一点点撒在地上，指尖尽是明艳的花汁，浓郁的花香瞬间迸发而出，花瓣却已凋零。
她轻轻用脚将其一点点碾碎，有种残忍又脆弱的美，而后继续说道。
“姑姑带我品尝了受宠的滋味，也说过若是她得势，必定让我做整个景朝最尊贵的公主。她收你做养女的时候，我还悄悄瞧过你呢，但是只一眼，我就知道你不可能。”
她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只是山意秋不晓得罢了。
山意秋努力回忆当初，实在想不起来何时见过顾毓了，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她问道：“为何？”
“那夜，祖父设宴与匈奴和谈，整个景朝的权贵都坐在那里了，大殿上觥筹交错，但你眼里只有姑姑与宿子年。”
人生来地位便是不一样的，除此之外，人性也是天生不一样的，或许后天修剪会有用。
但顾容鸢将山意秋送去北凉时，顾毓就明白长出去的枝丫再也不可能收回来了。
顾毓拿出手绢，细细擦拭指尖的花汁，反问道：“明知我非良人，你怎么来寻我了？”
“赵文知道的太多了，这很奇怪，当年军中的老人查了很多年，才查出一个林奇来。赵文应当被人引导过，我想了很久，觉得那人是你。”
赵文给山意秋的是，一份完整的名单，上面仔细写了每个幕后人的作为，一些隐藏得极深的都有，比如顾容鸢与先帝的交易，比如容月买不到的粮食。
打仗一事，在后勤上，军粮与药最为重要。
当年朝中户部不给军饷，容月自己出资买粮，给出高价也买不到多少，背后是楚家听从皇室子弟的命令在抬价，妄图接盘容家的生意。乔霖之送去天垂的粮，被林奇克扣了大半。
而药品，顾容鸢写信给容月，说自己帮她调配，背地里却以此向先帝邀功，获得了先帝喜爱。先帝调集了大批药品，顾容鸢亲自送去天垂，却在止血药里特意掺着了不易察觉的毒。
安青瘸了的腿，曹焕被挖去的双眼，孙让胸口时常闷痛的伤口，皆因于此。他们受伤后止不住血，被容月花了高价请人送出天垂就医。有的活下去了，有的死了。
除此之外，还有太多微不足道的小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多，但每个人都做了一点，一点点的雪花滚成了大的雪球，砸向了天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顾毓点头，除了顾容鸢、父亲和先帝外，那时她买通了大殿之上的太监，不做别的事，只是为了听听早朝的事，太监不觉得这是什么机密，为了钱可谓是事无巨细。
日日的早朝，她都用笔记下了，事前看不出端倪，事后总能从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里推敲出来各人的意图。
“姑姑太傲慢了，身为主人膝上的一只狸奴，打听了那么多秘闻，我又怎么还会是只狸奴，我已经是只长了牙的幼虎了。”
“我深知，姑姑是不会分我权的，我姓顾，我只是她一颗棋子，我在她得势后，还活着可不是好事。不过，我确实学得很好，这些年，我将她教我取悦于人的法子也反过来使在她自己身上，许是太不在意我，姑姑如今都没发现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顾毓漫无目的拨弄着耳畔的耳坠，像是一只闲不下来的调皮狸奴，可是微弯的眉眼像是一把弓，只缺一发利箭而已。
“你那日的善意，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还是单纯心软了？”
“你猜呢？”顾毓狡黠一笑，装作气愤的模样：“如今，我发现你那时就拿林相制衡姑姑，其实你压根用不到我的提醒，也能自己离开长公主府。”
见山意秋不为所动，顾毓鼓起的面颊陡然泄气，她伸长手，戳了戳山意秋嘴边的梨涡，笑道：“小骗子。”
山意秋躲闪，不服道：“你不也是？赵文说你也许对他毫无感情，可赵文还是骗了我一大笔钱给你做嫁妆——”
本来不生气，但一想到那笔要不回来的债，山意秋愈发理直气壮，朝着顾毓伸手讨要：“还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夫妻本一体，总得有一个还吧？
“啪”地一声，顾毓打掉了伸在面前的手，毫不留情地回绝了：“要钱没有。”
忽地，话锋一转：“不过你之后留京城，就为了杀了姑姑？”
说开了以后，很多事就都能问出口了。
山意秋摇头：“不是。毓姐，你想做皇上吗？”
“这问得多冒昧啊...”顾毓摸摸鼻子，似是腼腆的模样，而后露出微尖的虎牙，毫不避讳：“我当然想啊！”
她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的打算：“我原本打算，姑姑要是杀光顾家的所有人，我就使计联合别人杀了她，我手里有不少她的把柄哎，到时我也能蹭个不错的起点。要是别的兄弟登基，我就静待时机，杀了他们，反正我年纪还小，又是寡妇，不用和亲，还耗得起。”
短时间内，顾毓知道自己是没戏的，没兵权就很难成功，这些全要靠积累。顾毓心里没那么急，看上去也很弱，这也是顾容鸢对她放下戒备的原因之一。
顾毓也曾希望过顾容鸢的步伐能再慢点。但是，“顾家那些男的是真的蠢啊......我觉得还是姑姑会赢吧。”
顾毓的这番话正合山意秋的意，她眼睛亮晶晶地向顾毓提出邀约：“毓姐，咱们合作吧。”
此刻，山意秋终于明白顾容鸢为何会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上失败了，正是眼前这朵娇艳欲滴的牡丹，露出了自己的锋芒。
但，她谋划里缺失的那一角，好像找到了主人。
除了□□外，山意秋和宿子年的计划其实有些天真，他们想将权势斗争就关在京城里。
对此，小七一直不太认可。
已知顾容鸢一定会将京城的水搅乱，山意秋也会在一旁添火加柴，那么到时候，必定有战争爆发。
而顾骥手里大部分的士兵都在平定百姓起义，还有一部分在宿子年手里，镇守北凉。
前几日，他最后一点兵也去对付那两个亲王造反了。
朝里剩下有兵权的人其实不多，顾容鸢算一个，但是只要让那部分的军队动不了，整个战局就只会困在京城，天下百姓就不会遭百年的罪。
在关起京城的大门后，这就类似于养蛊，获胜的蛊王，在获胜后，他迎来的不是加冕，而是黄雀在后的兵临城下。
宿子年要做的也不是领兵造反，而是带着这些各地起义的难民到京城去讨个说法。
是的，讨个说法，然后将枪架在君王、众臣的脖子上，逼着他们去改律法、改制度、签契约，昭告天下。
再从百姓里挑一批人作为监督者。
所有人都想不到，山意秋其实疯狂到压根不在意皇上是谁，也不在意最后的胜者是谁，这些都不重要。
要不是贸然废除封建帝制，会引来不可想象的反噬......
千百年来，谁当皇帝能改变什么吗？对这些底层百姓来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不过是活不下去和勉强活下去的区别而已！
山意秋希望的是，这个世道能在律法与制度上，对人再好些，哪怕做不到后世那般，也起码能再体面些。
此法能成功吗？小七觉得，在大炮之下当然会有真理，但是这样得来的真理在这个时代并不长久，更可能只是昙花一现，甚至会迎来统治者们更为强烈的报复。
山意秋也想过她和宿子年里或许有谁可以试试那个统治者位置，但她在赵崇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清楚帝王的战场也在官场人心，她是真的不喜勾心斗角，也做不来。
至于问宿子年时，宿子年很冷静地一边练剑，一边对她说：“我会成为暴君的。”
一副看谁不爽就砍谁的冷酷姿态。
山意秋无语。
可是啊，山意秋却如今找到了那个一度令人觉得无望的君主。
在她看来，顾毓就很适合。
正统皇室血脉、有野心，没太强的势力，又因女子之身会引来上层阶级的不满与抵制，所以顾毓一定会比其他人更想要得到民心。
“毓姐，天下百姓都拥戴你，那些人的反对有用吗？”
“毓姐，你不用付出什么。要是不成，我和宿子年早就先死了，无人知晓你的存在，但若是成了，你直接黄袍加身。”
顾毓恍神了很久，几次三番想要打断山意秋，又不知从何说起。
听完此计，顾毓只是凝望着山意秋，第一反应不是觉得山意秋疯了，而是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这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计谋，她怎么听着还有点心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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