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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意秋言尽于此，但赵黎还是选择留在京城。
马车又扭转了方向，向着金碧辉煌的长公主府驶去。
临近长公主府时，赵黎嘶哑着问道：“意秋，你知道我爹当年所做的事了吧？”
山意秋点点头。
“一城的百姓因他而死了，英勇的将军也因他战死沙场。”
宿游去天垂戍边时，不少人都劝他不要自讨苦吃，他自然知晓朝里那些人的野心，他们不会允许他在匈奴的铁骑之下守住天垂，但是宿游千防万防，也没能抵住友人的存心迫害。
赵崇靠着出卖宿游，换来了自己儿子的升职，赵黎不可能没察觉到自己高升背后潜藏着的交易，但他依旧泰然受之。
赵文想托姜季明转交给她的，其中一个就是他们赵家的罪证。
罪证没了，赵黎自然晓得是赵文所为，故而一见到山意秋，他便怀疑赵崇之死与山意秋有关。
她眼波一转，尽是悲意：“偶尔我也很好奇，你们真的不曾有过一丝的愧疚吗？”
“我不知道。”
言罢，赵黎便沉默了。
一路上，赵黎从头到尾也没提起过赵文。最后还是赵文的娘何懿如带走了赵文，带他重回故里，带他入土为安。
一见到棺木，何懿如就跪倒在地，跌跌撞撞地爬了过去，含着泪抱着棺木，喃喃自语道：“靖安，靖安，到头来竟不得安吗？”
山意秋看着四十来岁就满头华发的何懿如，久久不能言语，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无力地张了张口。
此时，距离她进京也才过了不到一个月。
京城迎来了雨季，淅淅沥沥下得没完没了，又闷又潮，悄无声息间，有生命在角落发霉，也有生命在发芽。
虽然暂时没法动皇商，但是这月官员们的俸禄还是零零散散地发下来了，只是缺斤少两，一降再降。
一纸直谏的奏折就送于皇上的书案之上。
谁呢？谁做了这个出头鸟？
出乎山意秋意料之外，这人竟然是容旭。
得到这个消息时，山意秋正在喝药，一听说是容旭，本来不动声色的她，差点被灌在喉咙里药给呛死。
咳了好几声，山意秋整张脸都胀得通红，不可置信地问容竺：“舅舅，您说是谁？容旭？长公主的亲爹？”
“叔父一把奏折送上去，大街小巷就都传开了。”
容竺含笑着点点头，他不慌不忙地盘着手里的佛串，佛串碰撞的清脆声混着他低沉的嗓音，极为悦耳。
“……他疯了？”山意秋望了眼窗外，想看看今日的太阳究竟是从哪边升起的。
很好，窗外只有灰蒙蒙的雨，没有太阳。
容旭这样的奸谗之人，还能做直言进谏的肱股之臣？这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了……
最关键，就容旭那点品级，在像墨水一样黑的景朝官场，递个奏折能有这么容易吗？竟然这般顺利地直达天听？
“或许是疯了吧？”容竺淡笑，拨弄佛珠的手一顿，“意秋觉得谁能从中获益？”
顺着容竺抛来的问题，山意秋终于能从震惊里平复下来，静心去想背后的受益者。
第一要排除的就是容旭，容旭此举分明就是在找死。
此外，容旭也不傻，怎么会上钩的？
最关键，谁会想起来去算计容旭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呢？谁又能从容旭的死亡里得到好处呢？
很明显，山意秋沉吟道：“是长公主吧。”
皇上昏庸，遭受多少天谴，都还不足以使顾容鸢忘却收养之恩，去“大义灭亲”。
但是，如果顾容鸢有个更亲的人死在皇上手里，那么，顾容鸢屠龙的事就立得住脚了，这当然是再正义不过的事。
这就是顾容鸢放任容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折腾了这么多年的原因吧？
在顾容鸢看来，容旭是必死的，但他死也得死得有价值。
至于那封谏言是不是容旭写的，在全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的情况下，这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会不会杀容旭，也不重要了，顾容鸢是一定会让容旭死，他已经是个板上钉钉的死人了。
“是她。”容竺点点头，不一会儿就闭上双眼，一边拨弄佛珠，一边开始念起经来。
山意秋听不懂，此刻贸然离开也不好，只好静静等着容竺念完后，才好奇地问道：“舅舅，在念什么？”
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容竺容竺念经，尽管穿的是一件普通的长衫，可一身慈悲的佛性却挡不住，有一股悲天悯人的意味。
容竺睁眼，平静地回道：“在为叔父念往生咒。”
“……”
有些人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山意秋没想到得来这么一个答案，一时无语凝噎。
不过，容竺的往生咒没有白念…
容旭的死来得确实很快。
事实上，顾骥压根没把这个芝麻大点的官放在眼里，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嫌钱少，那就别干。”
但是耐不住顾容鸢确实很想让容旭死。
容旭全家在一个雨夜里全都死透了，只活了一个奴婢。
那奴婢满身是血，疯疯癫癫地在第二日清晨走出了容府，一直走到最热闹的大街上，高声嚷着“皇上杀人了”。
得知消息的顾骥勃然大怒，这份怒气里不可避免地掺了一丝委屈，他是嗜杀，是睚眦必较，但他也是当真看不上容旭啊，身为九五之尊，他难道会没事干去踩死一只蚂蚁啊？
这种人免官流放就是了，他甚至连杀了容旭的欲望都没有，为一只蚂蚁背上骂名，容旭也配？
容旭全家都死光了，也就只剩下了改了姓的亲女顾容鸢，顾容鸢出于情理，这几日都在容府为容旭披麻戴孝，不眠不休。
所见者，无不感叹血浓于水，当年顾容鸢与容旭闹得那叫一个不可交啊，可如今父女间有再多的仇恨，在生死面前也终究会化解的。
景朝有这样的习俗，出嫁的女儿即使离家了，父母去世，若家中还有些钱财，也要在府中请僧侣再为他们念经祈福三日。
容竺再次剃光了自己的长发，趁机扮成和尚，混入了长公主府，他想起山意秋说自己与宿子年颇为相似，也特意做了一点伪装。
这长公主府看似松散，实则戒备森严，相当不好进，而如今容旭的死正是极佳的机会。
夜晚众僧诵经时，趁着守卫困倦之际，容竺悄悄离开了，一个轻跃，便跳进了下人的院子里。
这说是下人的院子，但除了地处长公主府最偏僻的一角外，其他陈设并不像是下人住的，甚至院子里刀枪剑戟一应俱全，应是住了个习武之人。
容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手中的利刃却握得愈发紧了，极为顺利地走进了里屋，也极为顺利地捆住了床上熟睡的林奇。
原来，林奇当年被林生暗中救下后，再回相府已然不安全了，后来就一直待在了长公主府里。
而林奇被押进京城时，正巧碰上了容竺下山采买物资，他在街上听闻了林奇的罪行后，之后特意挑了行刑日去观刑，但刑场上被扣押的却不是林奇本人。
这些年来，容竺还俗后，一直在寻的就是林奇。
直至上月，在山意秋还未来容府时，有人来府上给山意秋送信，他无意间发现了其中夹了一张字条，笔者用凌乱的笔触写着：林奇在长公主府。
在对山意秋旁敲侧击之下，容竺隐约猜出是当初山意秋派暗卫去林府谈条件时，偷听对话的林府养子林锢给暗卫塞了字条。
自此，容竺便将目标锁在了长公主府。
林奇被生擒，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刚要喊人求救，便见眼前的黑衣人扯下了蒙面，看着相熟的脸庞，他顿时哑然。
容竺点了个火折子，照亮了他一身的清冷，面无表情地问好：“好久不见，林奇。”
林奇张了张嘴，苍白无力地说着：“明然，我......”
一句解释都说不出口。
明然是容竺的法号，有明智、全然之意，无忧无虑，坦然处事。
容竺嘴角扯出一抹肃杀的寒意来：“不用叫我明然，我已经还俗三年了，只为除掉你。”
“林奇，我真的很后悔当初拜托宿游照顾你。”
林奇当时在寺里做俗家弟子，年纪小，嘴又甜，寺里的僧侣都宠着他。
出家前就是林惊好友的容竺更不例外，分外疼爱林惊的弟弟，怜他不易。
然而，一次意外，借口上香，实则看望弟弟的林惊，在寺里林奇的屋子里惨遭杀害。
想躲在床底吓兄长的林奇看见了凶手的全貌，刚想冲出去，就被同样待在床底的容竺死死摁住。
再之后，林奇从建真回来，跟着林大夫去了北凉。
那时，淡出世俗很久的容竺特意写了信给宿游，希望宿游能带一带林奇，使林奇能有个军功，之后得个一官半职，踏上他梦寐以求的官途。
听闻容竺还俗，林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容竺对万事万物都看得极淡，他从未想过容竺会因他而还俗。
林奇忽然就明白了容竺的决心，在火折子昏暗的火光里，终于清楚地看见了容竺手里泛着寒光的利刃。
此刻，一直像兄长一样的容竺是真心想要杀了他。
他开始垂死挣扎：“容竺，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去代替我，你要清楚，我并不是罪魁祸首。”
“但宿游是因为我，才会对你深信不疑，这是我的罪，我要还。”容竺直直地看着林奇眼里的惧意，毫不退让。
“容竺，我！”
林奇一声惊呼还未说完，就见容竺微微阖眼，掩住眼里的痛意，手里白刃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林奇的胸口，大股大股的鲜血溢了出来，带着温热的暖意，烫得容竺手心发热，却完全不松手。
白刃已深入心口，再无回旋余地，林奇的脑袋一歪，没了气息。
“别了。”容竺收回了手，指缝间仍然有血液不停地滴落在地，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他一转头，便见到了一身孝衣的顾容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