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毓的话听得出来是善意。
山意秋敛了敛鬓边四散的碎发,难看的笑意藏在面纱后,只有一双平和的眼露在外面,她摇摇头:“毓姐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还有事没做完呢。”
她既然做了决定,顾毓也不好多劝:“好,保重。”
“保重。”
看着顾毓的裙摆从墙上一跃而下,山意秋才扭头离开皇宫。
回公主府的路上,一个乞儿拦下马车乞讨,他伸向车厢的手心里紧紧地攥了张简短的纸条。
山意秋眼神一滞,往他黝黑的手里塞了点碎银后,才拿起皱巴巴的纸条,定睛一看,微微叹了口气。
她一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一边吩咐车夫:“转道去姜季明府上吧。”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何时休啊。
姜季明三年前就分了家,姜家还是有点底蕴的,他为三子,但也能得了套相当不错的宅子,离皇宫还不算太远,周遭都是叫得上名的达官显贵。
随着下人的通报,山意秋很快就见到了楚华。
听说北凉派人过来了,楚华连忙放下手头的事召见,没想到来人竟是久未蒙面的山意秋,她眼神一闪,连忙遣走了房内的侍女。
山意秋掀开脸上的面纱,落座后,顾不上喝茶,甚至一句寒暄也没有,直接开口道:“华姐姐,走吧,离开京城。”
她说得直接又突然,楚华脸上还未浮起的笑就僵住了。
山意秋已经顾不得照顾她的脸色了,又道:“无论是和离也好,还是探亲也好,务必这两日就离开京城。赵文刚死,姜季明就进宫去上奏了。”
自从三日前,赵文在牢狱里莫名其妙开始回忆当年初见的场面,还特意让她照顾当年的好友,她就意识到不对了。
这么些年,山意秋确实与楚家、与赵文都有来往,可以说是相交甚密,但楚家和赵文之间按理来说并无什么特别深重的情谊,只是几面之缘而已。
可这是他临终前的嘱托,必然有其道理。
楚家这几年只从北凉接了点不算重利的小玩意,放在在京城铺子里售卖,赚了一点不起眼的钱。楚家的重心已经是将货物销往海外,即使这样,还是时不时被京城里那些个达官显贵打劫。
可就这点事算起来,与赵文压根毫无干系,赵文不可能放着自己处在水深火热里的赵家不去管,反倒去管楚家的麻烦事。
那这样一来,楚家人就只剩出嫁的楚华了,她的丈夫姜季明恰好在户部为官,在赵文出事前一个月又极为巧合地调离了户部。
见到赵文后的第二日,山意秋便派人去盯着姜季明的动向,直至方才收到了姜季明进宫觐见的纸条,不晓得他会去说些什么,但应当不是什么能活得长久的好话。
无论这时姜季明去为赵文说什么,都会被顾骥当作赵文的同党。
顾骥有了搜查目标和方向后,就姜季明做的那些事,朝廷只要花点时间总归能查出来的。就算查不出来罪证,以景朝这办事风格,也能安个罪名以慰圣怒。
山意秋握住楚华的双手,注视着楚华的眼睛,继续劝道:“华姐姐,你很危险。这些时日来,楚家的家业也被那些皇子王孙惦记上了,我先前来信劝过楚姨,可她不肯走。我前日只能派人强行将楚凛打晕了,送去北凉。”
楚禾自然拒绝了,楚家家大业大,前些年楚禾的爹娘也去世了,楚禾如今正是新一任家主,她若是逃了,楚家旁支还有上千名伙计恐怕都活不成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知楚华竟然还是摇了摇头,没一点犹豫就拒绝了。
楚华成婚也好几年了,正处在一个女子最美的年华里,明艳里又有几分沉淀下来的温柔,她笑了笑:“意秋,我不能走。”
姜季明去做什么,她作为他的枕边人,能不晓得吗?
她要想走的话,早走了。
不走,自然有更值得留下的理由。
楚华起身拉上了窗帘,在反锁了房门后,不顾身上这一袭华美的衣裙,直接爬到了床底。
山意秋尊重楚华的隐私,不去看她,只隐约间听见了床底传来了什么机关打开的声音。
捣鼓了好一阵,楚华才又钻了出来,明明是床底,但她的衣裙之上并无多少灰尘,可见床底应是日日有人打扫的。
她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还有点份量的箱子出来,花了些时间解了七八道锁后,才成功打开了,她缓缓将其推向了山意秋。
明明已经深陷囹圄,楚华并未有愁容,语气里倒是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想不到吧?我做的事还要更糟些呢。赵文那些户部的账簿都是我算的,我回楚家或者贸然离开,对楚家来说都不算好事,旁人只会觉得那些罪证都被我藏起来了。”
“我娘那里如今花钱去买命,说不定还是成的,但多个我之后就不一定了。有一点险,我都不想让我娘去冒。我如今不和离就还是姜家的人,不是楚家的人,就不会牵扯到楚家。”
山意秋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本账簿,一打开后就发现,户部那些账都被换了一种记账方法,这正是曾经山意秋教过楚华的那种记账法,她再往下翻了几本账簿,发现这一箱里放着全都是最重要的年账。
在支出那列里,有的是用来大兴草木,有的被皇室公卿借去成了坏账,有的仅仅只是一场帝王宴会,就花去了一城半年的税赋。
限于传播字数,赵文贴在大街小巷的只是总结性话语,而这些账簿里的每一个数字,都令人触目惊心。
山意秋看了一会,暂且压下心头汹涌的怒火,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小心抿到了几片茶叶,苦涩溢满整个口腔,久久不散。
比起那些肮脏事,还是眼前人的生死更重要,她继续问道:“华姐姐,你怎么会愿意帮赵文?”
楚华出生商贾,数术又相当厉害,在算账方面是个奇才,更重要的是她绝对不会出卖姜季明和赵文。
可是楚华也并非为了大义就不顾家族安危的人,山意秋想不明白。
“我当然不会主动请缨去帮赵文,这事是姜季明他自己从赵文那儿接过来的。”提起姜季明,楚华还是忍不住白了一眼,她这几年真的很想拉个人一起去骂一骂姜季明做的那些个糊涂事,但是苦于身边实在是没可信之人,在心里憋得实在是难受。
想了想时候不早了,山意秋又是偷偷来的京城,楚华忍住了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情绪,又道:“我本来只想敷衍敷衍,拖慢他俩查账的速度,想着不了了之就行了。但查着查着,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楚华不是什么大善人,若非此事事关自己,她绝不会将这些账盘得那么详实清晰。
她的语气逐渐沉重起来:“赵文是当官的,他从账簿里看见的是皇室荒唐,百官贪污,税收混乱这些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而我呢?我家是经商的,我能看见的只有我自己的小家,我能看见的是国库那巨大的缺口。”
“暂且不提皇上那些奢靡的开销吧,他上位的根基不稳,这些年啊,为了平定各地的起义也真的是花了大价钱,花了钱还没能成功平叛,这就是个无底洞。而那些个皇子王孙呢,又在背后想方设法去捞钱。国库如今实在太缺钱了,哪哪都缺,这个月连百官的俸禄都差点没能发出来。”
“那户部还能去哪里补上这个缺口呢?向平民百姓征税已经征到头了,就差没把喘气这件事都拿去征税了,那就只能去搜刮啊,还能搜刮谁啊?”
各地为何起义不断?还不是因为平民百姓连活着都难,真的已经是榨不出一点油水了。
这次被搜刮的只能是富人。
富人将自己的财富主动拱手相让后,就能活下去吗?未必。
他们这些人太恶毒了,比谁都懂斩草除根的道理。
这个月月初刑部随手给城南那家新晋的皇商安了个死罪,抄了他家的万贯家财后,百官们就得来了这个月的俸禄。
楚华忍不住冷笑一声,朝着皇宫方向投去了鄙夷的眼神,什么国之栋梁啊,在她看来就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土匪而已。
“可若我与姜季明不去查,赵文不掀桌,没人去将皇室这些烂账公之于众,我家就是首当其冲要去遭罪的那波人。小商贾家里能有几个钱?根本填不满国库那个大窟窿,无论如何都要动几个皇商。”
“我年纪尚轻都能从账簿里看出杀机来,其他皇商未尝不能。昨日,在我的暗示下,京城有个聪明的皇商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之处,正在联合其他商贾一道去打点打点关系。”
“有一人知道了,这事差不多就人尽皆知了,京城所有商贾联合起来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说不定花点钱就得以平安。”
“就凭这些好处,当时就足以使我想要继续查下去,至少让那些个大人物不敢太赶尽杀绝,让我娘能有个活命的机会,让楚家不至于沦落到一穷二白的境地。我不拦着姜季明去进谏,是因为赵文的事闹得越大,反对皇室的皇商就能越多,我娘就越安全。”
她当然也可以只告诉楚禾一人。
可是,皇商这个名头有着天大的好处,自然也有其坏处,皇商不是你想不干就能不干的。
士农工商,哪怕是皇商,实际上也就是皇室的一条狗,要为他们经营垄断产业,要为他们供上相应的贵重物资,时不时还要献上点金银珠宝,再为他们处理点腌臜事。
更何况如今那些垄断产业的利润已经不够皇室挥霍,楚家背后倚靠之人已经将手伸进了楚家自己的产业里。
知道得太多了,又太好用,你这么一走了之后,谁来伺候他们?
没那么容易的。
就算能走,不死也要脱层皮。
没一点财富,更不是皇商的楚家,在这越来越乱的世道,只能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提起这些,楚华双眼里燃着熊熊怒火。
山意秋默然一会,坚定承诺道:“只要他们不是当场杀死你们,我都能救你们两个人出来。”
明面上犯事的只是姜季明,他的家属、下人或许只是流放或者当奴隶卖了,就算问斩也不会当场抄家的时候杀了。
楚华如今一时半会是离不开姜家,但她可以之后一把火将监狱烧个干净,趁机将楚华救出来。
不像赵文,楚华也没什么不死就完成不了的使命。
没人想死得不明不白,楚华也不例外,她没想到此事也能迎来了转机。
山意秋重诺,能力又强,今日轰动整个京城的白日惊雷,多半也是她的手笔。
既然山意秋承诺了,就一定会去救他们。
楚华不由得行礼拜谢:“意秋,多谢。”
而后,不等山意秋再说些话,楚华就忽地想起了什么,又爬到了床底,拿出了一个极小的木匣来。
“这是赵文之前放在姜季明这保管的,说是别人的。姜季明人太老实,一直守着与赵文的承诺,没肯和我说究竟是谁的东西,也从没打开过。如今赵文已经死了,姜季明又去了宫里,也不晓得他最后活不活得了,我守着无用,但你拿着这个或许大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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