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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泛着寒光的刀剑，驾着马车的执刃狠狠一抽缰绳，马儿疼得仰天啼叫，一扫困顿，四蹄腾空，向着前方的人群直直冲了过去。
执刃目视前方，拿起胸口挂着的玉哨轻轻吹了一声，随后齿间蹦出一个无情的“杀”字。
她话音落，便有一群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手持刀枪剑戟，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奔走间一点儿声响也没发出来。
官兵们面对这一场面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有数十只冰冷的箭矢从屋顶直直射来，箭尖淬着妖异的血红色，那抹红光在夜里像是恶鬼含着怨恨的眼睛。
箭矢以凌厉之势直接刺入胸口，被射中者当即就没了声响，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一声不吭。
山意秋叹了口气，不忍再看，又合上了车帘。
看望赵文很容易，见他要比见这座牢狱里其他任何一个犯人都要容易。只因为如今这时候会想尽方法去看赵文的，多半都是赵文的同党。
这些底层的官兵压根无意杀她，只想捉她，不过听命行事罢了。
没过多久打斗声渐止，马车车轱辘又滚滚向前压去，风吹来了血的黏腥味，毁了雨后夜里独有的清新。
人已解决，执刃也掀开车帘坐了进来，她忙着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头也不抬地说着：“放心，我吩咐过了，应该没死，箭矢上涂了迷药而已。”
这不太吻合执刃一贯雷厉风行、斩草除根的行事风格。
山意秋睁开紧闭的双眼，有些诧异。
“这么瞪着我作甚？杀人还是挺麻烦的，当省事了。”执刃看似云淡风轻地解释着。
其实恰恰相反，这样危急的时刻，置人于死地要比留人一命要容易得多。
今夜的暗卫都是顾容鸢事先安排好的，山意秋从没见过。
若非执刃特意吩咐过，这些拦路的官兵想必应该都被杀死了。
山意秋心里有数，承了执刃的情：“谢了。”
东扭西歪地在各种小巷子里转了一大圈，中途又换了三辆马车，在彻底掩盖了一路踪迹后，才回了公主府。
刚推开门，就见到顾容鸢躺在贵妃椅上，身上盖了一层薄毯，她头上那些贵重华美的头饰拆得干净，只随意用根玉簪挽了起来，松松垮垮地坠在脑后。
那张难得不施粉黛的脸在烛火通明里，脸上的细纹都温柔了起来。
顾容鸢将抓手里的书随意扔在了桌上，懒懒地掀起眼皮，打趣着：“怎么？意秋这脸色瞧着倒不太好，看来赵靖安那小子不给你面子呀？”
这话不难听出顾容鸢话里幸灾乐祸的意味了，山意秋眉头微蹙，不愿对着顾容鸢多谈，只看了一眼顾容鸢，淡淡点了点头，就向着一旁等待服侍她就寝的侍女走去。
顾容鸢不依不饶：“意秋，你怎么待我如此冷淡呀？可是迁怒为娘了？”
耳边是明知故问的刺耳声，山意秋的脸此时浸泡在温水里，仔细洗净了一日的疲惫，紧绷的脸得到了一时的舒缓。
一路奔波至京城，没一点休息就去狱里见赵文，再转向顾容鸢时，山意秋实在是没力气与之继续假模假样地周旋：“我对公主并无不敬之意，我只是有些困了。”
她说完就张开双臂，由着侍女为她解开肩头披着的斗篷，斗篷下摆在牢里染上了刺眼的血污。
山意秋看着那点点血污，微微一顿。
顾容鸢顺着她的视线瞧去，眼底的笑意愈发明媚，更是直接从贵妃椅上起身，走到山意秋身旁坐下，拍了拍的她的肩，“此事我没帮成，还害得你遇险，我也不好向你讨要什么，实在是心有愧疚。”
之后，她话音一转：“那我就无偿送意秋一个消息吧，若是一点也撬不开赵文的嘴，三日后他可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处刑了，皇上愤怒不已，就图一个以儆效尤。”
碧竹一样的人就要一节节地，被连根砍断了。
赵文的枝叶，赵文的气节，赵文未走完的道，只会成了史书上的只言片语。
而有人却为之欣喜若狂。
山意秋回头，望着身旁之人熠熠闪光的凤眸，坐着垂首行礼，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意秋在这，先恭喜公主即将要得偿所愿了，帝王无德，皇室荒唐，官官相护，名士死得太冤枉，而您正巧能有了这么好的讨伐借口。”
景朝一直都在快速衰落，顾容鸢在背后做的那些事，不仅仅为了加剧景朝的败落，更是为了能得个无比名正言顺的、正义的由头，去颠覆整个顾氏王朝。
无论顾容鸢是否自愿，她的的确确是受了皇室的恩惠后，才能从一介小官之女摇身一变成了长公主。
若有朝一日顾容鸢登基，除了要屠龙，必定要杀尽顾氏皇室的人。
一直以来，顾容鸢都在找能够支撑她去出征的正义“旗帜”。
她要做正义之师。
三日后，赵文的血肉就是顾容鸢这条路上最重要的一级台阶。
顾容鸢眉尾一扬，深夜也意气风发，坦然地受下这几乎是泣血的祝福：“那承你吉言了。”
待山意秋再抬起头来，面上什么神情也无，只是若有所感，几乎用气声说着：“公主，若您上位了...”
话还没说完，山意秋就闭嘴不再谈了，是她情绪上头，失言了。
“什么？”顾容鸢忽地凑近了。
“没什么，问您也没意义。”山意秋摇头，嗓子哑得她不得不喝了口茶桌上的清茶，入口芳香四溢。
顾容鸢坐直了，握住了山意秋握着茶杯的手腕，眸色骤冷，似是蛇的竖瞳一样，牢牢锁住山意秋的瞳孔，这是她第二次在山意秋面前展露出森冷无情的杀气。
她勾勾唇：“我不会让任何人挡住我的路，你会阻我吗？”话里语气很平淡，却比顾容鸢往日里不着调的语气更凌厉，透着肃杀的威仪感。
凡是阻她之人，都得死。
之前那次小打小闹，实际上顾容鸢还未特别在意，这对她伤害不太大。
山意秋没正面表态，反而将问题又抛了回去：“您觉得呢？”
古往今来，对上位者来说，下位者究竟是如何想的、如何做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上位者是如何想、如何做。
顾容鸢退了回去，咄咄逼人的气势荡然无存，反而开怀大笑地鼓着掌，眼里流露出一丝刻意的欣赏，又问：“算我今日过于仁善吧，我问你一个问题，赵靖安是被逐出族谱了，可皇上会让赵家还有喘息的机会吗？”
问完，顾容鸢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山意秋，想从她脸上找个乐子看。
自己的苦难供他人取乐，又算什么呢？山意秋实在是乏了，直接移开了脸，“公主，您看错我了，我不是悲天悯人的救世主，我只是一个掩耳盗铃，只想在这世上去明哲保身的虚伪小人。”
顾容鸢也不恼，甚至不困，屋里烛火，侍女都换了好几根了，顾容鸢依旧极为精神，山意秋望着近在咫尺的床榻，实在烦心。
“那意秋要与我赌吗？看看究竟是是赵黎辞官告老缓解圣怒，还是赵崇以死明志？”顾容鸢兴致勃勃。
“我不赌，我知道。”
“意秋果真有谶纬之学，可是料到了今日？”
多年前心照不宣被忽视的谶纬之说，被意味不明地提起。
这并不是好事。山意秋困意消了一半，垂下的眼里暗流涌动，微微摇头，继续慢条斯理回着顾容鸢：“我究竟有没有谶纬之才，公主不是很清楚吗？而赵家一直不是逐利而动，哪个路子获益多，他们就会选哪个。有时候，他们贪心到，什么都不愿放手，什么都想要。”
“公主难道会在意区区一个赵家？”
这么多年了，山意秋也回味过来了，顾容鸢若真看重赵崇之才，也不会让他远去北凉，就为教两个小孩子。
“意秋看得很清楚啊”，顾容鸢随口夸了一句，毫不掩饰，直接问出了口：“那你觉得我这辈子能实现我的宏愿吗？”
听着这是问句，但语调不高，隐含着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力量。
随着年岁愈发增长，顾容鸢精力其实也大不如前，而那把龙椅依旧离她不近。
胸怀大志者也到了迟暮之年了，她也开始怕自己不能事竟成了。
她的未了之意，她的野心，都在这句话里了。
山意秋不耐烦地指着床榻，再无半点客气，孩子气一样地抱怨着：“公主，我说过我困了，我很困，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猜。”
“罢了罢了。”顾容鸢又扭头拾起先前随意扔的书，无限宠爱地望着山意秋，惋惜地感叹了一句：“还是孩子啊。”
“我不打扰了，好梦啊。”
说完，她便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悠悠地出了房间。
好梦？好可笑。
顾容鸢走了后，原先山意秋脸上烦躁的情绪一扫而尽，眼里满是似笑非笑的冷漠。
她失了力气，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一直明亮的杏眼这时空洞无神。
天光与黑暗交接之时，万籁俱寂，这世间，好空旷，又好寂寥。
“秋秋？”小七揪心地看着山意秋渐生的颓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过了一会，山意秋在心里喃喃道：“小七，我是不是最没用的宿主啊？我身后有一整个星际的科技，我知道未来的那么多事，那么多技术，可我还是过不好现在。”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送人离开，我根本留不住他们。”
“我一点也不想在墓前痛哭流涕，人死了就是死了，冰冷的墓碑下睡的根本不是他们。”
当难过一点点堆积，变成极致的怆然时，心底变得干涸皲裂，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或许，这就是麻木吗？山意秋掩面。
“秋秋，你还小，你缺的只是时间。我十年前认识你时，你连字都不识，可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因你而活下去了。只要时间够，你一定能改变这个世界。”小七试图劝道。
山意秋抬起双手，凑到眼前，她凝视着这十根手指，柔弱无骨，不染尘埃，第一次深刻地痛恨着自己没法做得更多。
“这一路上还是有那么多人连吃饱穿暖都做不到啊。他们日日埋头在田里，种着的是高产作物，可交完税后，自己却吃不上几口。”
“他们地里还种了棉花，可身上的棉衣充其量不过是往里面塞了点干草，就当保暖的衣裳了。”
“再看那三轮车，我以为这会让穷人有了卖力气的谋生渠道。可是呢？瘦骨嶙峋的中年汉子在前头吭吭哧哧骑着，后头大腹便便的富人随手一鞭子就甩在了他的背上。”
那些都是在挣扎着去生存的人。
是人，就会疼。
“这就是北境以外的人间，无论生产力如何变化，上层剥削者总能找到别的法子肆意去剥削、去掠夺。”
后世有句很有名的话：科技改变世界。
山意秋不否认它的正确性，但在景朝，或者说在前后一百年内，这是行不通的。
不过是换个法子，将人当牲畜去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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