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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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妩的手藏在袖口，紧紧握成了一个小拳头，她既紧张又茫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未经情、事，也不知该怎样讨好献媚。她知道自己如今不能再出错了，不由更加谨慎。此时，那俊秀公子俊眼微挑，含笑从她手里抽出那半副春联，转身往书房门口走去，对着门边比了比。眉妩仍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忽然有些疑惑的皱起秀眉。

忽听那俊秀公子回头道：“你怎么不过来？“

眉妩点漆似的眸子在他面庞上打了一转，那俊秀公子心中不由恍然，只觉那流光华转，宛若碎雪寒冰，就听得她忽然转了淡淡的语气，低声道：“奴婢本是来静思斋贴春联的，如今少了半副春联，这春联也没法贴了。容奴婢回去补上这半副再来。”

俊秀公子含笑道：“这又有何妨，这屋中有笔墨纸砚，你再写一副便是。“

眉妩咬了咬唇，压下心中的抵触，这才跟了上去。那俊秀公子推门而入，书房内一直熏着暖香，屋门一开，霎时暖意扑面而来。

眉妩并不向屋内张望，只是站在门口迟迟不曾迈过门槛。她知道书房是什么地方，这里放置文书印鉴，也许会有神武卫的重要资料，又或者是朝廷的文件。哪怕这只是睿王别院的书房，想必也是不能随随便便就允许侍女进去的。

俊秀公子见她不曾跟在身后，便负手回道："笔墨就在这里，还不快进来？“

眉妩却不动，只倚着门框，细细端详了他的面庞，声音清冷如水道：“这非是公子的书房，主人不在，便贸然进去，怕是不甚妥当吧。”

萧青湖凝眸片刻，一派戏谑的样子，道：“谁说这不是我的书房？”

眉妩却仍是不肯迈步进来，只是垂首侍立在门边。

萧青湖轻嗤一声，转身上前，抬手就要捏起了她的下巴。眉妩本能的想要躲，对面之人却手快如电，另一只手已是紧紧扣住了她的肩膀。

萧青湖端详掌中少女的容颜，见她紧闭双眸，长睫微颤，一张幼嫩细腻的面庞，当真是楚楚动人，不禁凑近一嗅，哂然而笑。“你是别院里新来的侍女罢？怎知我不是睿王殿下”

眉妩厌恶他举止轻佻，黑黢黢的眼珠定定看向他，冷笑道："睿王殿下四年来不知遭遇过多少明枪暗箭，半年前更是被人刺杀几乎殒命。既是身处险境，恐怕便是在自己的王府里也要重重护卫。可你偏偏孤身一人，不带侍卫。这般不惜性命，又怎会是睿王殿下？况且……“她在诏狱里虽然没有看清过睿王的面目，但当时火把的阴影下可见他鼻梁挺直如塑，那面庞的线条不似眼前俊秀公子的柔和。

俊秀公子朗声一笑，又凑近了几分，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这双眼睛除了会勾人，倒也很是机警。我确然不是睿王殿下，不过他身边一名清客。“

得到确认，眉妩心不在焉的垂下长睫，神念数转，只想着如何摆脱他的桎梏。却听那俊秀公子讥讽的声音刺入耳中：“是不是很失望？你将那攀龙附凤的心用错了对象？”

眉妩才知自己之前的表现有多么拙劣。原来别人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不过当她是一个笑话，不禁又气又羞。见她拼力挣扎，萧青湖却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抱了个满怀。一时只觉少女腰肢细软，馨香扑面。

眉妩挣脱不开，咬了咬唇，美目之中流露出倔强的神色来。

萧青湖见她知自己不是睿王，举止厌弃，也是变色，冷笑道：“你一个地位卑下的侍女，竟敢勾引堂堂睿王殿下，神武卫指挥使？谁给你的胆子？！莫不是……你也是个刺客？想尝一尝诏狱里的味道？“

眉妩不防被他说中心事，又思及诏狱里所受的虐待，不禁身子微微发颤。萧青湖却只是一径逗弄于她，他刚刚扣住她手腕，知她力气甚小，毫无武功，定然不会是什么刺客。若是细，只怕也不会连勾引人的样子都做的如此青涩，甚至认不出睿王殿下的面目来。睿王甚少来别院之中，想来她也不过是自恃容貌，又不甘做一辈子侍女，便趁机会攀高枝罢了。这样的女人，莫说是睿王，他自己也不知见过几多。

他本也是出身富贵的风流公子，既有这白送上门的艳遇，又是如斯丽人，如何不心动。只是她名义上终究是睿王府的人。萧青湖想了想，突然冷哼一声，喝道：“来人啊！将这个有刺客嫌疑的侍女押入别院的大牢。”

眉妩才被他带来的神武卫押下去，便有一个小丫鬟捧着一罐浆糊来了，见屋外没有贴上春联，忙叠声唤着眉姐姐。

萧青湖放下手中的春联走了出去。见那小丫鬟正是一团孩子气，便冲她招了招手。珠儿从前见过他，知他是王爷身边的亲近之人，不敢得罪，连忙行了一个礼。

萧青湖问她道：“你在找谁？“

珠儿忙道：“大人有没有见到眉姐姐，她是帮我来贴春联的。”

萧青湖眼珠转了转，脸色一沉，怒道：“什么眉姐姐，你可知此间是殿下的书房，岂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的！赵管家平日里没有教过你规矩吗？！”

珠儿年幼胆怯，哪里禁得住吓唬，只憋着眼泪不敢说话。萧青湖见将她唬住，便又问道：“你找的眉姐姐是府里新进的侍女？”

珠儿不知眉妩的身世，诚惶诚恐的点点头，道：“是，才来别院几个月。“

此言正中萧青湖的判断，他心想这侍女既是才来别院不久，又没有见过睿王殿下，便是向睿王讨要也不是什么难事了。他心中一松，便挥了挥手，道：”罢了，这春联也不必贴了。你既是不懂规矩，还不自己回去思过。“

珠儿未曾见到眉妩，心中满腹疑惑，但又怕被赵管家和沁雪责骂，便灰溜溜的退下了。

***

到了傍晚，陆韶宸才到了别院。萧青湖在书房里手谈自娱，见小盛和两名神武卫捧着三捧半人高的卷宗跟着走了进来。因是与陆韶宸熟稔多年，他也不存避忌，走过去扫了几眼，道：”都是关于骆怀荣的卷宗，殿下又何必回去亲自取，遣人去拿就是……“话说一半，见小盛亲捧的那一摞卷宗乃是关于戾太子的，方才知道他为何如此谨慎小心，又不禁诧异道：”既是确定了骆怀荣与戾太子的一些事有瓜葛，又何必救他。纵是救了，妥善处置便是了，又为何还要再追根究底？“

陆韶宸也不理会，径自落座，拿起一份卷宗便翻开细读。萧青湖却是急了起来，一个劲儿的冲小盛使眼色。小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段时日他已知但凡与那骆氏女有关的事，自家王爷的态度都不同寻常。劝是劝不动的。

萧青湖见小盛如此，只得自己上阵，急道：”殿下这又是何必。所谓成王败寇，戾太子都失踪那么多年了。您既知皇上疑心甚重，又何必去触他逆鳞？“

陆韶宸将手中卷案放下，神色肃正道：“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无须多言。只管看护好骆家父子的安危，把痕迹处理的干净点。”

说着食指微曲，扣了扣桌案，眉宇间颇有惫色。

萧青湖与他相交多年，了解他的性格，知他所言如此必是下定了决心。不由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此事马虎不得。听说皇上有意要立东缉事厂制衡神武卫，这个关键的时候我岂敢掉以轻心，给你落下什么把柄。“

见陆韶宸似乎颇是劳累，萧青湖便捡些平日里听到的闲话，玩笑道：“听说你前些日子纳了一位良媛？你可知如今你名声在外，民间都说你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劫数报应落在你身上，便是克妻无子的命。先是我大姐，再是镇远侯家的嫡女，都是还未娶进门便病逝的。这等无稽之谈，却被传得满城风雨，安知这其中有没有人推波助澜，只怕你以后的婚事更要难做。听说那些无知百姓，都在猜你这位新良媛会什么时候暴病呢。”

这番话本是为他鸣不平，但陆韶宸却独听到克妻二字，不由惘然一怔。

萧青湖虽是为了戏谑，却也有些勾起心底的陈年旧事来，叹道：“我大姊要是还在就好了。可惜繁蕊又入了宫……终归是我们萧家的女儿和你无缘。“

前次辅萧绘的嫡长女是当年先皇在世时指给陆韶宸的亲事，可惜萧繁盈长到十六岁上下，意外身故。因着这份亲事，萧青湖与陆韶宸自幼就是相识好友，他不愿听从父亲的安排参加科举，便跑来陆韶宸身边做清客。至于萧青湖的小妹萧繁蕊在入宫前，也曾痴恋过这位名义上的姐夫。这原本也是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萧繁盈虽是他的青梅竹马，但那时太过年少，不知情为何物。如今他已二世为人，对那个少女的记忆更是模糊不清。如今，他满心满眼更是除了眉妩，何曾还容得下别人。至于萧繁蕊，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他却觉得不甚愉悦。至于萧青湖，不论前生今世，他对自己的忠诚毋庸置疑，否则他也不会将解救骆氏父子的事交给他去办。既是看在他的份上，他这辈子不会先动萧繁蕊。

陆韶宸抬眼对萧青湖道：“你不必多说我，倒是听说萧大人已在为你物色亲事了。“

萧青湖也自知失言，小妹入宫一年有余，虽算不上盛宠却已是九嫔之一，若是让人知晓这些旧事，只会带来滔天的祸事。便也跟着转了话题叹道：“我父亲被罢官后，一心想让我萧家重回仕途，说是要给我挑个高门贵女。这些大家闺秀们一个个眼高于顶，我若是娶了，说不定还要被嫌弃不求上进。在我看来娶妻不必在乎出身，身份低微反更有好处。尤其若是从奴身贱籍脱得自由，只怕更是柔顺不已。“

陆韶宸听他意有所指，也不诧异。萧青湖为人轻佻风流，便是纳个美婢也不稀奇，便敷衍道：”你如今年岁不小，若是看上了哪个侍女纳为良妾，萧次辅也未必会阻拦。”

因着刚刚那克妻之说，他心中苦闷不安，无心多言。从前，他只觉宿命之说全然是无稽之谈，然而一旦落在那人身上，便唯恐有一丝一毫的可能。那种想要得到，却又害怕失去的预感不禁再次蔓上心头

他心不在焉，目光却恰好落在桌案边的一张红纸。

那笔字是他这么多年也不曾忘记过的。当年深宫幽幽，凭寄相思，便是有只言片语也不敢多留。到得执掌大权的时候，时光短暂却又贪恋温存。以至于多年后的怀恋，连她写给过他的一笔一字也不曾找到。眼前的红纸上，字体秀丽颀长，婉柔中隐有峰骨。他从前不懂她那样妩媚柔弱的人怎会有这样微露锋芒的字。等到明白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

一念起，万缘生，见字如见人，便仿若生了久别重逢的欢喜。他拿起那红纸，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内里却十分悸动。心知她定然是来过此间，一时又是惶惑又是喜悦，本是疲惫愁闷的俊容上，渐渐焕出几分神采来。只道这又是小盛安排的，不由向他瞥去赞许之色。倒把小盛弄得摸不着头脑。

萧青湖见陆韶宸捏着那半副春联，眼中笑意比寻常还深几分，只道他已是猜到了内情，便笑嘻嘻道：“我有心纳人，我爹也阻拦不得。就是不知王爷可有成人之美了？”

陆韶宸心情好转，笑道：“你这是话里有话，难不成早就看上我王府里的人？”

“我这也是替王爷分忧，免得惦记您的人太多了。况且我不辞辛苦，做了这样大的功劳，也合该得些赏赐吧……这次好不容易回来，身边正缺个红袖添香的可人……“小盛听萧青湖言语轻浮，心里也暗暗发笑，忍不住猜测不知是别院里哪个侍女竟被他看中。忽听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踩雪声，转头便见沁雪一脸焦急的候在外面冲他打了个手势。他心头一紧，暗道莫不是那个骆氏又出了什么差池，自己说不得要先提前打个准备。便趁着萧青湖与陆韶宸说话的档口，让她先进来在自己耳边细说。

待听得沁雪将眉妩被萧青湖抓住的事情一一说了，小盛已是大概猜出了几分，心内暗呼不好，然为时已晚。

只听萧青湖正说道：“……我心悦的那侍女是新进别院的，名字里有个眉字……“

小盛和沁雪两人都是一惊，眼见着自家王爷目色一震，嘴角的春风笑意渐渐沉了下去，皆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丁。

“说来好笑，那侍女一心妄图媚上，王爷不如……”萧青湖也察觉陆韶宸看向自己的眼光骤然带着千钧重的威严，饶是他反应机敏，总算在最后硬生生住了口。

“不如什么？”

陆韶宸神色冰冷如霜，放在桌案上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握成了拳头，似是压下了满腔的情绪，死死盯着他只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方才吐出这四个字来。

萧青湖一怔，心内又是意外又是惶恐，张了张口还未出声，陆韶宸已是猛地起身，负手看着窗外的梅花，沉声道：“不行……她不行！”

陆韶宸的反应大出意外，萧青湖纵然满腹的疑惑，也只能闷闷的道了声是。

一时屋内极静，陆韶宸死死盯着手里的红纸，沁雪和小盛也俱是不敢出声。在这诡异气氛下，萧青湖也觉不安，正打算退下，却又被陆韶宸叫住。

“站住！你说她妄图媚上。她……做了什么？”

言语之中，仿佛咬牙切齿，目色狠厉。那样子……倒像是深深的嫉妒？

萧青湖是个聪明人，脑中顿时清明过来，只觉冬日里竟生出了汗湿脊背之感，立刻道：“没有……是属下自多情了！”

陆韶宸面上冰冷，实则五内沸然，明知不可信，心里却宁愿相信，口中忍不住道：”你既是无事，神武卫所积压的卷案，便命你十日内整肃干净！若是完不成，就自去南镇抚司领罚。“这分明是要借机狠狠惩罚于他。

可萧青湖也只能苦笑应是，忙不迭的退了下去。萧青湖一退下，沁雪和小盛立刻跪下认罪。“殿下，是奴婢没有照顾好骆姑娘……还请王爷责罚……”两人心头惴惴，俱是不知会降下如何雷霆之威。

此时已近戌时，屋内烛火昏黄，陆韶宸转过身来看到桌案上的卷宗，猛地踹翻了地上的熏炉，顿时烟灰洒了一地。小盛忙膝行几步道：“殿下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心内却想，这骆氏如此不知检点，只怕王爷气过一时便要把她丢到一边了，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哪知陆韶宸犹自余怒未消，心烦气躁的想要解开衣襟的扣子，却不知是急还是怒，怎么也解不开。沁雪见了忙要上前帮忙，却被他推开。小盛也要上前，就听陆韶宸指着他怒骂道：“滚！本王要人来伺候，你看不明白吗？还不快滚！”

小盛如何不懂，连声道：“是，是，奴婢这就滚……”说着便拉扯着沁雪退出了院子。

出了书房沁雪犹自惊惧，哭道：“小盛公公，殿下发了这样大的火，这……这可怎么是好？”

小盛苦笑道：“还能怎么办？还不快去把那个骆氏领来伺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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