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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盛在外面守着百无聊赖间，便将刚刚拢在袖中的一团宣纸展开。纸上画的正是一副女子的清秀小像，下面还有一行字。笔端蕴秀、墨色熏染，看起来比王爷平日里的笔迹更显老道用心。可惜他不识字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就如他闲暇时听过的说书里所言，这定然是自家王爷对画中的女子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了。
可惜那日那个骆氏昏迷不醒的被抬进王府里的时候蓬头垢面，他根本就没仔细注意过她的长相。只是心里又好生奇怪，王爷一向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他自小服侍王爷，也不曾见过王爷与骆家的千金有何来往，怎么就突然对她上心了呢？
“这……这不是小盛公公？”
小盛回过头，就见檀雲穿着一身杏色冬衣，外面套了红缎银边的比甲，正沿着被扫出来的一条雪径款款走过来。见小盛在院子外面冻得双颊泛红，呼出的俱是白雾，忙道：“公公怎么在外面站着，多冷呀，快去屋里坐坐。”
檀雲巧笑倩兮的努努嘴，她虽是王爷身边的一等丫鬟，但哪里及小盛公公和王爷亲近，是以语气和神态都很客气。
小盛暗暗将那宣纸又塞回袖里，眉眼扫了一下她手里端得药盅，笑道：“一直没看见姐姐，还以为姐姐也去偷闲躲懒了。”
檀雲一怔，忙笑道：“哎哟，好在我手里端的药能给我证，否则可是说不清了。我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去小厨房把药端来给那位姑娘服下。”
小盛听了只笑而不语。他在这门外守了不短的时间，若檀雲真的只是去取药，也早该回来了。但她毕竟是当年老太妃亲自指给王爷的人，在王府里又颇是会做人情，他自也该给她几分面子。
檀雲见小盛任凭她如何招呼都只站在院外不动，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却也不点破，便仍留在门口与他含笑道：“公公这几日可是辛苦了。王爷重伤，偏巧我和馥霜又都不在王爷身边服侍，沁雪和芳霞年纪又小，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正好，我刚刚让小厨房炖了鸡汤，本来是想给那位骆姑娘喝的，但我后来又转念一想，鸡汤到底是油腻了些。她身子虚得厉害，只怕喝了反而不美。一会儿我叫小厨房的嬷嬷给公公你送去吧。”
小盛笑呵呵的揖了揖手，“还是檀雲姐姐周到，多谢啦。”
“公公何必跟我客气。”
檀雲又道：“也不知馥霜这丫头去哪里了，一时没了她的踪影，否则屋里无论如何也要留一个人的，也省的让公公在外面干站着。”
小盛暗自撇了撇眉头，论老太妃当年留下的两个侍女里，馥霜虽然人蠢了点，但好歹比这檀雲心思直一些，一句话里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知她是在暗地里给馥霜告状，小盛也只弯了弯嘴角，拢了拢袖子道：“那倒未必，姐姐也还是先在门外等一等吧，现下可不好进去……”正说着便听到里面忽然惊起一声痛呼，紧接着便是眉妩尖声骂人的声音。
小盛和檀雲都是有些愣怔，万万没想到那罪臣之女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檀雲已是确定王爷就在里面，不由跺了跺脚，焦急道：“公公，这可像什么话！”
小盛也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瞧一瞧，却正见陆韶宸已是掀开门帘快步走了出来。两人急忙迎上前去，小盛欲要张口，却见陆韶宸握拳抵在唇上压住喉中的咳嗽，走出几步远方才挥了挥手。
檀雲眼尖，惊叫道：“王爷……您胸口受伤了！”
眼圈一红，仿佛连手中的药盏险些都拿不稳了。
小盛也发现了王爷胸前衣襟渗出丝丝红血，又惊又怒。岂知睿王俊美至极的面上一片颓然，闭了闭眼捂着胸口低声道：“不妨事，只是点皮肉伤。”
倏忽长睫抬起，暗沉幽深的目光便又落在檀雲手中的药盏上，拧了拧眉头，沉声道：“不必在这里站着了，自去做你的事情吧。”
檀雲本是泫然欲泣，闻言微讶，却仍是期期艾艾道：“王……王爷……还是让奴婢先替王爷包扎一下伤口吧……”然话未说完，睿王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竟是理也不曾理她，便扶着小盛离去了。
檀雲咬了咬唇，心中对那骆眉妩已是恨了又恨，只是她心底一时又拿不准王爷对那小妮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转身端着药盏径直进了屋里，掀开厚厚的门帘。
一进屋内，檀雲面色更是发沉。两个零落的软枕掷在地上，床上被衾亦是有些凌乱，不消问也约莫猜得出之前发生了什么。而眉妩娇小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一头青丝散乱，更衬得她那毫无血色的肌肤剔透胜雪，便是容颜半掩也有几分楚楚风致。
檀雲虽是暗恼，但又怕王爷当真对这个小妮子上心了，只得换上一副柔和的口气道：“骆姑娘，该喝药了。”
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她，见她身上单薄衣衫虽是有些褶皱，但却还齐齐整整的套在身上，倒是松了口气。
眉妩仍是一动不动，刚才的折腾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哑着嗓子道：“刚刚屋里来的人是谁？”
这话倒是让檀雲颇为诧异。她眼珠子一转，心想王爷不告知她身份，莫不是只将她当个玩物。这么想着，心中倒又放下大半恼意，又借机探问道：“我刚刚并不在屋里，哪知道是谁来过。那人可是做了什么？”
眉妩咬着唇，一言不发，心头却越发迷惑。
见从她嘴中套不出什么话来，檀雲微是不快，手中捧着药碗势要递给她道：“来，骆姑娘。这是治你眼睛的药，先服下吧。”
眉妩何尝不想能够治好眼睛，纵然对檀雲有几分疏离也只能伸手接过来。
忽然手上一烫，只觉一泼滚烫的液体已经浇在她身上了。眉妩被烫得还未叫出声，檀雲已是尖叫起来，“哎哟！你何必自己伸手接，我喂你就是！”
幸而大半倒翻的汤药都洒在被子上，但饶是如此，眉妩身上亦是被烫得又痛又湿。
檀雲口中一个劲儿的道：“唉，也是我不好，该跟你说一声的。你大病初愈，手上无力，哪里拿得稳。”
她抽出帕子给她简单擦了擦，又伸手要解开她的衣带。“快把单衫脱下来，我给你换身干净的……”她手指刚碰到眉妩的衣领，“啪”的就被眉妩一掌拍开。
“你别碰我！”
眉妩颦眉将她推开，“我自己来。”
被人触摸的感觉不免让她想到诏狱里的遭遇。檀雲的手触碰自己的时候虽然不含猥琐之意，却颇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恶意。
檀雲摸着被拍红的手背，冷笑着将干净的单衫扔到她面前。“好，既然骆姑娘执意如此，那就自己换好了。”
她倒要看看她看不见能怎么换。
眉妩手指捏着衣带，面色也有些羞赧，不愿在檀雲面前更衣，冷声道：“你出去。”
檀雲对她这副命令的口气颇是生厌，却仍是语气柔和的模样道：“也好，我再去小厨房给姑娘重新熬一副药来。姑娘还是要尽快养好了伤病才是，既是入了奴籍总不好一直病着，王府里可不是白养人的地方，就算王爷不说什么，旁人也是要说闲话的。”
这话说的眉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真是再刺心不过，可却又没法反驳。待檀雲走后，她便独自更衣，可怜她肌肤娇嫩非常，更衣时不免触碰到烫伤的地方，不由痛得落下几滴泪来。穿衣时又因为看不见，一会儿摸错了衣袖，一会儿系斜了衣带。她自小娇生惯养，穿衣梳发都是丫鬟服侍，平日里若是生病受伤了，还不知要有多少人来嘘寒问暖。此刻，这寒凉凄清的屋中空落落的，她唯一依靠的却只有自己。她虽看不见，但也知自己当下的模样定然是狼狈可笑，本就敏感的自尊又让她自伤自怜起来，干脆钻到湿乎乎的被窝偷偷落泪。
过了会儿，又有人来。这次来的却是馥霜。门帘开阖之间，冷风呼呼响，惹得眉妩打了两个喷嚏。
那药盏被重重的放在桌上，馥霜见眉妩背对着自己，只有一瀑青丝遗在被外，便唤道：“喝药了，喝药了！你还不快起来。”
她本是回屋躲闲，哪知又被檀雲叫出来换班，只好过来照顾眉妩。见任凭自己怎么叫，她都一直埋在被窝里不肯出来喝药，更是不耐道：“你到底喝不喝药，还要我三请五请的喂你不成？”
眉妩心知自己衣衫不整，哪里肯出来见人，只埋在被窝里，恹恹揪眉道：“我不喝。”
“这可是你自己不要喝的！”
她对眉妩更无耐心，就连她身上裹着湿漉漉的被子也不曾注意到。见她不肯喝药，自也是不会再劝。
眉妩在被中待得久了，又饿又渴，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不曾想因为受惊着凉，当晚就发起烧来。馥霜没怎么照看她，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烧得十分厉害了。她一时也吓了一跳，见眉妩双颊潮红，低声呻/吟不止，也怕出了人命，便连忙披衣出去打算叫府里惯常给下人看病的老嬷嬷来瞧一瞧。
此刻已近三更，外面又洋洋洒洒的落起雪来。馥霜提着灯笼，低着头循着雪浅的地方走，因是走得急了拐过墙角的时候脚下发滑，惊叫一声摔在地上。她正要爬起来，一抬首却是霎时胸口砰砰直跳。
“王爷……”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晚了，竟在梨棠院外遇见睿王。
陆韶宸披着裘氅，负手立在墙边，不知是在望着梨棠院墙伸出的一枝红梅，还是旁的什么。只是连眉间长睫俱是一层落雪，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从馥霜的角度看，却是清俊超然，风姿濯濯。她面上微是含羞，手足无措的爬起来，忙道：“奴婢见过王爷。不知……王爷怎么在这里？”
陆韶宸目光只浅浅在她身上一落，复又不再看她，道：“你这般惊慌失措的，要去哪里？”
馥霜觉得自己的裤子都湿了，想来样子定然是不美的，心中很是低落，低声回道：“那个骆氏突然发起烧来了，奴婢就想去找陈嬷嬷给她看看。”
陆韶宸立刻回过头来，“小盛，去请太医来。”
语气急促，不免泄露了几分情绪。
馥霜却是不曾注意，只是惊讶：府里下人生病哪里需要太医，更不要说那个骆氏还是个罪臣之女，身份比寻常奴仆还要低下。
一直侍立在陆韶宸身后的小盛却有些为难，小声劝道：“王爷，这可不行。那骆氏是戴罪之身，不好叫太医诊治。若是……若是让宫里知道了……”虽然太医未必能认得骆眉妩，但她是罪臣之女，这身份着实敏感。更不要说她骆家的罪名本就别有隐秘，若被宣景帝知晓，以他的多疑之性，定会牵累王爷。
陆韶宸眸色深沉，道：“无妨，你去请太医院的周太医来。”
小盛见劝不动王爷，便也只能如此，领命而去。
馥霜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陆韶宸，陆韶宸却已经快步从她身侧走过，径直进了梨棠院。到了门口却又止住了步子，回身问她：“她怎么病的？”
馥霜一怔之后才明白他问的是谁，恍恍惚惚道：“奴婢也不知道……哦，许是因为她不肯吃药……”
“不肯吃药？”
陆韶宸喃喃自语，月辉映在他紧缩的眉头间，半明半昧中更添几分落寞。“即便如此，那药也是治眼睛的。怎么会发起烧来？”
馥霜吞吞吐吐哪里说得明白，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就见夜色里陆韶宸盯着她的双眸渐渐露出几分怒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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