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善这才起身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梳洗，神情还是恍惚的。
谢枢果真阴魂不散，上辈子纠缠她也就罢了，怎么到了这辈子还梦魇到他？
李妙善想可能是昨天见到那人了，因上辈子她曾想着刺杀他，所以来梦中追魂索命了？
可是后来他不也杀了她吗？说得好听让她死前不受一点痛苦。
可李妙善真真切切记得，她死前有多疼，万箭穿心也不为过。
谢府老太太深居简出，一直在松落苑念经颂佛。
李妙善左思右想，索性去老太太院子里躲躲清净。
小时候因名字就是老僧帮忙取的，大师曾言她颇有佛缘。
所以她平日闲下来也会抄写经书。
谢老太太一身素服，正跪坐在蒲团上诵经。韩嬷嬷走到她旁边出声提醒，“老太太，李姑娘来了”。
谢老太太在韩嬷嬷搀扶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虽满脸皱纹却面容和善，稍有些罗锅。
见人进来笑道，“李姑娘怎来我老太婆这里了？松落苑既无好酒也无好菜，姑娘来我这里蹭吃蹭喝怕是不成了”。
李妙善只跟谢老太太见过一面，并不甚熟悉。不过都是学习佛法之人，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味。
“妙善整日无所事事，刚刚请示姑母，说来太太这里跟着诵读佛经，太太佛法深厚，妙善心向往之。不知太太可否指点一二？”
“你这小妮子当真精怪，好话一套套的往外蹦，嘴巴抹了蜜不成？”谢老太太笑骂她。
“也罢，老身与李姑娘一见如故，指点倒谈不上，算是互相学习罢”。
“你是慧丫头的侄女，一口一个太太生分得很。不若你也跟着允儿他们叫我祖母可好？”
“是，祖母！今日您应下了这声祖母，往后可不能抵赖了”。
李妙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拉住她胳膊。
“应下了，这儿好几个下人，祖母想抵赖也赖不了”。
谢老太太转头对韩嬷嬷道，“想不到慧丫头平日这么正经一个人，居然有一位鬼灵精怪的侄女。怪哉”
“既然我都喊祖母了，那祖母是不是也该改口，直接唤我妙善就行”。
“妙善？倒是个与佛有缘的好名字”。
谢老太太吩咐韩嬷嬷，“看茶”。
“你要学习佛法，可跟慧丫头说学多久？”
“未曾。只是妙善这段时间总是梦魇，害怕什么鬼魂缠上了我。故想着来祖母这里避避风头，祖母不会不欢迎我吧？”
“要是不欢迎，松落苑这个门你都进不了。只是我日夜诵经，你不要嫌弃老身吵闹就好”。
“不会不会”。
当天晚上，丫鬟们就把李妙善日常穿洗用具搬来松落苑。
“祖母，你说这世上可有轮回？”
“妙善怎会这样问？”谢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问道。
“……我就好奇问问”。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谢老太太跟着讲起一大堆佛理来。
可到最后，李妙善还是没听懂到底是有还是没有。也没好意思再问。
怕老太太嫌她烦。
抄了一会儿经书，她又忍不住了，“那祖母为何信奉神佛，吃斋诵经起来？”
话音刚落，谢老太太眼皮显然跳动了下，不过光线昏暗，李妙善离得又远，并未看清。
“夕阳到老，万事皆空，只是忽然觉得一辈子庸庸碌碌实在无趣，想着从神佛中获得解脱罢了”。
吃斋念佛？她心本无佛，又如何信佛？不过是罪孽深重，寻求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谢枢昨晚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一时间神清气爽，着了露水的伤口也没那么难捱了。不自觉走到碧湖旁。
远远看见一丫鬟鬼鬼祟祟走到湖边，他认出来是阿瑶身边的丫鬟，刚想开口唤人。
却看见青桐四处张望，确定周围没人之后。
从袖子里拿出一翡翠玉镯，用力一掷抛到水里。
手镯分量重，飞溅起水花，湖面上阵阵涟漪涌动，最终归于平静。
谢枢看得真切，方才青桐扔的那镯子，不就是昨晚他偷偷戴在瑶儿手中的吗？
他双目赤红，只发足狂奔，直冲青桐方向跑去。
青桐刚准备转身回去，却看到谢枢跟个疯子一般飞奔而来，转眼“噗通”一声，人就潜入了水里。
“欸，你这人……”谢枢在谢家极无存在感，青桐一时间脑子发懵，不知该怎么唤他。
谢枢只觉万剑穿心，心口一阵阵疼。那是母亲留给未来儿媳妇的镯子。
她就这么恨他，以至于镯子都不愿意收吗？
看着人一头扎进水里，许久后才探出头来换口气，复又重新潜入水中。
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青桐在岸上急得团团转，想喊他不要找了，就算找回来她也不要。
又怕喊大声把人引过来，只能压低声音朝水里喊，“二公子，莫要捡了，是小姐派我来扔掉的”。
本来谢枢还能安慰自己，是丫鬟有二心偷偷把镯子拿来扔掉的。
可青桐这话仿佛淬了毒般，直往他耳朵里钻。再也骗不了自己。
瑶儿，她怎能狠心至此？
他本来就有一身的伤，如今泡在水里这么久，还未结痂的伤口又涌出血来，丝丝缕缕在湖面晕染开。
半柱香时间过去，他终于握着那镯子从水里爬上来。
青桐一直在岸上也不敢走。说来也奇怪，二公子跟个聋子一般，任凭她在岸上如何喊都置之不理。
怪不得府里人都不待见他。
真是一个怪人。
见人上来，青桐忙跑过去道，“二公子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只是这镯子……”
“让开！”谢枢浑身湿透，发丝还往下滴着水珠，满身狼狈。
可面色淬着冷意，眼神更是像十二月的冰山之巅，让人看着背后有些发凉。
青桐忍不住后退两步，又觉不对。
非亲非故他为何要帮忙捡这镯子？如今捡上来一言不发就要走？
难道说，这镯子是他送的不成？
“二公子，这……难道是您的镯子吗？”青桐强忍着惧怕问。
这倒提醒他了。昨晚是他偷潜入云山居，也就是说瑶儿根本就不知道谁送的镯子。
自然不敢乱收。
她一个未出阁女子，要是真收了岂不玷污清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思及此，谢枢满身冰寒稍稍和缓。淡漠道，
“青桐姑娘说错了，这并不是我的镯子。只是看着成色极好，想来应该值不少钱”。
“你怎知我叫青桐？”心里奇怪，她跟谢枢从未有过交集。
“你我同在谢府，听下人们喊过你名字”。
笑话，他不但知道她名字，还知道她几时死，如何死，死状可怖。
不过，这一切他没打算说出来，露了馅不说，她一个小小丫鬟，死了就死了，有什么要紧？
“既然如此，你把玉镯还给我吧，刚刚是我不小心把它丢水里的”。青桐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青桐姑娘，反正这镯子你也不要了，不若送我如何？”
“不行，你快点还给我！”
“就这么说定了，多谢青桐姑娘”，谢枢说完大步离开。
“不是，你这人，快点还给我！”青桐步子小追不上他，也不敢大声喊叫。
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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