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犹自未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走了。
小六爬起来，惴惴不安道：“他方才生气了吧？”
宋问点头：“是的。”
小六迷糊问：“为何生气？”
宋问道：“他气我奚落他。”
小六吁出口气：“这定不是少爷的本意。”
“嗯。”宋问点头，“这三殿下脾气也太好了。”
宋问自觉是玩笑，但听在唐毅耳里，想必非常难受。
任谁都有不能为人道的地方。对于骄傲之人，宋问此番几乎是踩到了底线。
宋问咬着手指道：“若我是他，一定恨不得把这叫牛二的家伙按到水缸里泡一泡！”
小六嫌弃道：“……少爷。”
三言两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宋问就彻彻底底地得罪了唐毅。宋问觉得自己真是天赋异禀。又或者说，他们两人，当真八字不合。
宋问尤为心痛，深深叹了口气。
少顷，两书生打扮的人从楼道口上来，一路互相交谈。
“此事听闻是由三殿下负责。”
“三殿下能做何事？必然袖手旁边，不然也不至于此。”
“就因他不作为，如今闹大，陛下定要责罚。”
“看这群人真是可怜。上诉无门，却被打为暴民，如何不叫人生恻隐之心？”
宋问听见，顿时一怔。三殿下负责？
这三殿下怎么就那么倒霉？第一次遇见她，被她黑了名声。第二次遇见她，又被她害作小人。以他现实的处境，恐怕还真是难逃一罚。
宋问莫名觉得不快。
小六也回过味来，悄声问道：“少爷，门口那群人是不是得了您的指示？这事闹大，岂不是……”
“我还挺喜欢他的，他怎么能这么倒霉呢？”宋问叛逆了起来，“他越倒霉，我越想同他结交。”
小六懵道：“为何啊？”
宋问一本正经道：“想看他能不能更倒霉啊。”
小六不由对唐毅感到同情，道：“少爷，您放过他吧！”
宋问遗憾道：“可我真是无心之失啊。”
梁子不知不觉就结得大了。交个朋友怎那么难呐？
宋问起身，又往窗外看了一眼。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马已经冷静下来了。学生们正同百姓谈话，守将们也睁只眼闭只眼。
宋问倒不担心他们真打起来，毕竟乙班有一个李洵。
李洵为人沉稳，一看就是士族子弟。其余人对他颇为信服，皆马首是瞻。宋问猜他父亲必然身居高位。那李洵行事自然要替他父亲考虑。
既没别的挂心事，宋问也拿了东西，准备回自己的住所。
翌日，宋问又是大早赶去云深书院。
傅知山正也要去授课，看见她便拦住：“宋先生，你昨日岂可早退，独留学生在学堂不做管教，你这……”
宋问朝他施礼道：“傅先生，可有乙班学生的家室背景？能否列张表给我？”
“哦。”傅知山露出了然的表情，捋须呵呵笑道，“哦！明白明白。”
宋问又一施礼：“那就多谢了，晚些时候晚辈去拿。”
傅知山应道：“好好。”
待宋问走后，他又忽然转身，斥责道：“宋先生！书院不得早退！学生也不得在授课期间擅自出院！”
·
宋问走进学堂，里面人已到齐。
这次众人没有在念书，而是低声交谈。见宋问进来了，皆各自归位，施礼问好。
待她回礼，学子冯文述迫不及待道：“先生，我等已经问清楚了。”
宋问不慌不忙地坐上藤椅，抬手示意：“说。”
冯文述上前一步，单手负后，开口阐明：“那群农户不过是长安近郊西王村的普通百姓。今年春耕之际，如往年一般种上瓜苗，却不知为何，幼苗尽数枯萎。”
“不过，这并非他们盘旋城门的原因。”
“先前，乡人集钱向县衙买了东直门官道旁的摊位，以供乡民挑些蔬果进城贩卖，赚些银钱。今年瓜苗枯萎，众人也不求朝廷补款，村中几人为凑今年税赋，商议后决定用仅余的积蓄去别处低价收购一批蔬果，再担到摊位上卖，想着辛苦是辛苦些，怎么也能混些时日。”
“但近日，因为官道狭窄，常有马匹受惊伤人事件，太子殿下便请奏陛下清道拓宽。如此一来，这些摊位自然不能再留了。”
“这原本是好事，不成想却是问题症结。收银子的是县衙，清道的却是金吾卫。金吾卫不听他们言语，县衙不予接见，这帮村民最后落得竹篮打水。田中无粮、积蓄无存，还留了几担子已经腐烂的蔬果。血本无归，他们才慌了。”
“此时朝廷派营田使去查看情况，不成想那官家人心术不正，要收些银子才肯办事。乡里又确实没钱了，他们便坐视不管，还以此威胁不予拨款。乡里的壮汉气不过，莽撞之下动了手。”
随他叙述，教室众人脸色皆是愤慨。
“这几位官吏便添油加醋地上报朝廷，而村民又不知真相，加之性格冲动，急于进城，对门吏多加推攘。衙令见事情闹大，怕遭追责，便擅报罪名。如此，才有了暴民一说。”
冯文述说话的语速不慢，却是咬字清楚、逻辑鲜明、思维敏捷。将前因后果，一趟说了清楚。
此人善辩。
宋问敲着戒条问道：“那该是谁的错？”
冯文述撇嘴，扭过脸行礼道：“是先生说的对。我等之前多有误解，谢先生提点。”
话虽如此，还是不服。
知道的多一些，还不足以弥补他们先前的嫌隙。
宋问撑开半阖着的眼皮，忽然发出一声冷笑，短促而清晰，听着颇为渗人。
众人不解。
宋问环顾自周，再次询问：“可还有异议啊？”
又是这个问题。
堂下略有骚动，众人左顾右盼，向身边人再三确认。
总归还是更相信自己一些。片刻后，冯文述仰头道：“先生莫非有异议？请直言。”
宋问道：“异议？若此事分对错，方有异议。可听你们所言，我只判真假。”
冯文述低头重新思索了一遍，觉得自己所言并无纰漏，便道：“莫非，我说错了？”
“我不知你们所言是对是错。”宋问紧盯着冯文述道，“可你们所为，错。”
宋问站起来，指着他们道：“错错错！全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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