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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要评价中上健次和福克纳的关系的话,在林野看来,中上健次是疯狂到癫狂的福克纳。
比之于中上健次,福克纳的小说有着更宏大的视野,更合理的小说结构,具备对社会黑暗面更多理性的揭露,以及神性的关怀。
是的,单单从小说艺术而言,中上健次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福克纳的。
那么中上健次抛弃宏大的视野、破坏合理的小说结构,放弃理性的揭露,他将获得什么呢?
他获得了因自身生命体验而更加生动,更加疯狂、扭曲的人物!进而从而获得无与伦比的悲剧性和近乎真实的临场感!
就像这些写到人反胃才肯罢休的句子:
“眼底不由得渗出有如压烂了的甲虫液体一般的泪水......”
“紧贴在豆腐般柔软的脑浆上的血管像是被一根根挑起来一般......”
而同样是书写现代悲剧的大师,出身名门望族的福克纳对于美国南方种族歧视与矛盾的书写,是一种“同情的理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视角。
像这种扭曲心灵,缛丽诡谲,暴虐残忍的文字,是中上健次抛弃一切文学艺术,深入冒烟的地狱边境拾捡而成的。
......
村上春树说过,村上龙和中上健次是他唯一会去拜读的日本同辈作家,其中他认为中上是最能激发自己文学思考的作家。
而作为同辈作家,自然会被人不断拿来比较。比如两个人的小说中,都常会出现“孤独”的主角。
但在林野看来,中上笔下的人物还是要比村上笔下的“孤独”主角显得更加边缘。
如果说村上春树的主人公是自己选择了那种孤独的生活,那么中上健次的主人公往往是被迫走进了那种生活之中,甚至比孤独更残酷,比离群索居更加残忍。
就像是林野现在任凭笔尖划破纸背,用尽全身力气写下这段文字的主角,那个用力撕扯着自己内心的年轻人:
“他用利器刺破皮肤,伤口流出鲜血,他似乎感到自己完全是个虚伪的人。他用嘴吮了鲜血,又厌恶地吐出来。
体内流着有血缘关系的血,向血缘关系复仇不能不带有自我惩罚的味道......”
这正是林野打算拿出来,用笔的悲鸣与哀嚎,把岸田、行人大叔以及所有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秽多”的悲鸣与哀嚎一同呐喊出来!
奉献给生活在现代繁华日本的人们听一听,这个社会真实阴暗背面的小说——《岬》!
《岬》是中上健次近乎自传般的作品。如果要林野总结出《岬》的特点,那便是暴力、昏暗、潮湿、压抑、变态。
只看上面这些字眼,也许很多人会想,这有什么特别的,现当代日本“私小说”不多的是这样的作品吗?
但这话其实应该要反过来说,是先有《岬》,是先有中上健次的作品之后,日本的纯文学和大众文学的作品,才开始从少数作品涵盖到被大量运用这些元素。
中上健次也绝不会想到,在他死后,在他的作品几乎被遗忘的世界里,他作品里的暴力美学倒是流觞泛滥到日本当代小说之中。
......
《岬》中的主人公秋幸是个被命运诅咒的人,他上吊自杀的哥哥,他病的发疯的姐姐以及他改嫁三次的母亲,他作恶多端的父亲。
面对这样混乱不堪的家庭,秋幸勇敢的在默默承受,但他作为家庭的儿子这个身份的“囚禁”是无法改变的,但秋幸在内心深处是要求解放,要求平等的。
他不想重复以父亲为代表的父辈们的命运,因此他憎恶父亲,憎恶自己的身份,他一直在抗争着,希望成为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舵手。
但是这一切最后都徒劳无功,他却像陷入了泥沼,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越深越挣扎,自己也就越来越痛苦。
作品中秋幸多处的心理活动,赤裸裸的表达了秋幸的“恨”。
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恨,而暗示了秋幸害怕流着和父亲一样的血,不仅仅是因为担心沿袭他父亲的卑劣秉性,更担心的是自己无法摆脱部落民的命运,世世代代,一辈子都背负着“不干净”的臭名。
而部落民的头衔才是罪魁祸首,才是他们父子之间矛盾的症结所在。
他也想拥有像姐姐美惠一样的父爱,但是他对自己的父亲却是怎么都爱不起来的,他一边祈求得到姐姐那样的父爱,一边对自己的生父恨之入骨。
秋幸就是这样在矛盾的苦海中被折磨。他不知道在这个不能改变的现实面前,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每每恨那个男人的时候也恰恰提醒了自己流着和他一样的血,每每恨那个男人的时候也恰恰加深了他们之间的血浓于水。
秋幸不是命运的宠儿,他被自己的身世禁锢的喘不过气来,他经常需要自己一个人安静,他需要土木这份工作,因为只有当接近土地的时候,他才可以暂时忘却这一切。
也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可以找到真正的自己。秋幸对土地的亲切是大多数部落民的状态,他们通过对土地的接近,来释放自己,完成自己,净化自己。
土地是真实的,它不会歧视任何人,在这片土地上,有付出就会有收获。
《岬》中,中上健次通过对秋幸近乎变态般残忍的命运描写,让我们看到一个充满理想的青年,是如何堕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是部落民。
复杂的家庭血缘关系,是由于地域的局限以及禁止外界通婚的屏障,这里的人们或多或少的都存在着血缘相近的问题,这是部落民群居地区的最大特征。
他们伦理观念的淡薄,是由于社会的排挤所造成的直接的后果。
中上健次将部落民描述的残忍、暴力、愚蠢、疯癫、无伦理道德的同时,也告诉读者,他们不是生来就是如此的,他们也都曾经是秋幸那样的有志青年。
但生活在“路地”部落民的命运使得他们的挣扎是那么的艰难,制度的牢笼就算可以挣脱,但观念的植入在日本人的心中却是世世代代的。
他们只能属于这个岬角,不断地轮回秋幸和父亲的命运,
在这里繁衍生息,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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