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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东京一个多月了，林野逐渐习惯了在京东的生活，像现在，他就是看完美术展览回宿舍的路上，出租司机在用收音机听广播。
在国内听多了听网络电台节目，林野还蛮喜欢这种听从那台机器里流出来的声音，和主持人、听众共享当下的感觉。
只要打开收音机，就有人在这世界某处和你说话，内容有趣或无用都无所谓，心里都能获得一种安慰。
......
“老板娘，来份肉荞麦。”
“好嘞，小野下课啦！”
“早都下课了，我又没参加什么社团，下午三点多就跑啦”林野笑道。
和程明一样，他也喜欢吃这里的荞麦面，倒不是味道有多好，主要还是可以讲乡音，好像还在国内一样。
通常吃完晚饭后他喜欢背上包，沿着和程明散步过的那个小公园往下走，直到一家咖啡店门前。
日本有很多咖啡馆，日语中可以分为两种：“cafe”与“喫茶店(kissaten)”。前者等于像星巴克那种店铺，轻松、时尚、惬意，又有适当的情调。
而喫茶店这个词给人的印象是一家老铺或不起眼的小店，通常由一个老板或一对夫妻运营，可以抽烟，提供并不时尚的轻食，如吐司、布丁或意大利面。
对林野来说，这两者的区分更加简单：带个笔记本电脑查资料打打字也不会被别人翻白眼，那这家属于cafe；
而一家喫茶店的历史一般比电脑长，根本没考虑客人需要电源的可能性，咖啡桌也很小，顶多足够放一杯咖啡、一包香烟或一本文库本。也不碍事，因为来喫茶店的目的就是喝咖啡、聊天、看报、发呆，或者与店主闲聊两句。
林野发现这家喫茶店全靠偶然。首先它是在一栋非常不起眼的水泥楼的二层，虽然在玻璃窗上贴有喫茶店的名字，但玻璃窗上布满灰尘，绝不是很能吸引人的样子，甚至让人猜不出这家店还开不开。
来早大学习一个月间，林野并没有交到什么朋友，不过这也没什么，很多人类以为很重要的东西，其实都没想象的那么重要，比如结婚，比如生育，再比如友情。
一个人当然会有些寂寞，但是把玩寂寞也是人生值得品尝的体验。
说不清是哪一天了，林野下午出去买东西，发现隔壁一栋水泥楼，第一层是颇有昭和风格的服装店，以工作衣、手套、袜子和防寒大衣为主，一看就是体力劳动者的专用店，但款式有些过时，玻璃窗里的衬衫积了少许灰。
二楼的玻璃窗外贴有店名“明日堂咖啡”，但通往二楼的玻璃门是关着的。
没抱太大希望，向正打瞌睡的服装店主人询问：
“请问，二楼的喫茶店还开着吗？”
主人大概六十多岁，有少许白头发，体形略发福，他眯着眼睛道：
“开着的。不过你得早点来。他八点就关了。”
现在才下午四点不到，于是林野继续问：
“您说的八点是晚上还是早上？”
主人简单回了一句“是早上”。
见林野还是不敢相信。他耐心解释道：“嗯，早上八点关门。店主凌晨三点多就开门呢，咖啡什么的做得挺认真的。”
早上八点就关门的喫茶店！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第二天早晨五点多就跑到隔壁的水泥楼。
林野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果然看见二楼的玻璃窗是亮着的，然后视线下移，发现门外有一块非常老旧的塑料牌，写着“open”。
他感觉自己还在梦游，通往二楼的楼梯非常陡，属于完全没有“无障碍”意识的昭和旧式建筑风格。
喫茶店的门是嵌着玻璃窗的一块木板，透过玻璃，看到里面已经有几位客人，也听到电视机的声音。
“哟，irasshai（欢迎）。”
推开门的刹那，老板温柔的声音和客人抽烟的烟味扑面而来。店里有五张小桌子，看来这家咖啡馆是老板一个人在照顾。
里面有两位上了年纪的男客人喝着咖啡，仔细研究着赛马报。
老板也是一位白头发的老年人，年龄估计七八十岁，瘦长身躯，白色衬衫搭配一条吊带裤子，衣着虽有些老能看出他对衣着很用心。
他脚上还穿着雪駄，样子特别和蔼。他从吧台椅上慢慢站起来，走到一个小咖啡桌旁边，恳切地为我拉椅子。
林野点头道谢，要了一杯热咖啡，老板说没问题，又说道：“要不要给你烤个吐司面包呢？早餐套餐，加面包不用钱。”老板温柔地微笑道
不知为何，老板说完这句话，林野就感觉和他变成朋友。
后来店里的客人稍多起来，他们进门先跟老板相互打招呼，老板给客人倒杯水，走回吧台开始烤吐司，看来都是常客。
这些客人六点过后开始一个个离开咖啡馆，没到六点半他们都散了，老板给自己倒杯咖啡，和林野闲聊几句，是不是来东京观光呢，住哪儿呀，做什么的。
他一一回答，老板静静地啜饮咖啡。
“原来你是中国人啊，你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不像是他们日本人呢。”
“他们日本人？”林野奇怪问道
“是啊，噢，忘了告诉你，我是韩国人来着，来日本三十多年了，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完全看不出来，你的说话语气和穿衣打扮，简直就是日本人的典范呢。”
“有些时候，外国人必须比本国人还像本国人，你以后会懂的，不过我早就习惯了，现在不这么说话和打扮还不舒服呢。”
老板温吞平静的说完这段话，林野却敏感的感觉到背后有巨大的留白空间，那些未尽的话语里，隐藏着异乡人的心酸。
他没有刨根问底，询问他为什么要离开韩国之类的问题，有些话留在心底比较好。林野转而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开门。
原来，咖啡馆的营业时间和当地的生活节奏有关系。明日堂的常客都是居住在附近的体力劳动者，他们大都也是移民，一般早晨五六点在这附近集合，乘坐雇主派来的面包车一路奔至几十公里外的千叶县或神奈川县，有时候会更远。
他们居住的空间都比较小，稍微一走动可能会打搅别人，所以去干活之前一般都在外面解决早餐，空间舒适也自由自在，明日堂算是这一带唯一能够满足他们需求的地方。
“以前开门时间是凌晨四点，后来有一个冬天来了三个男人，我认得出是来过这里吃早餐的。
他们说平时工作的地点比较远，面包车四点钟就开过来，所以想让我三点半开门，这样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等车。
我说三点半是可以的，但不希望是三天的热乎劲儿，来几天就不来了。他们认真点头说肯定没问题。之后我三点一刻开门，他们也非常守约，每天过来喝咖啡。”
林野看到的几位客人到五点多还悠哉地喝咖啡，他们难道不上班吗？
老板解释说，他们今天不上班，他们看的赛马报，除了刊登赛马信息外还有求职信息栏目，方便寻找“日雇”的工作。
这一带的移民劳动者一般工作三天休息一天，住的地方一天七百日元左右（约合人民币三四十元），一个房间由六个人合租。卧铺有三层，下铺的方便去上厕所以要七百五十日元，最便宜的是上铺，六百三十日元。他们每月初付清住宿费后，其他就不管了，手里有多少就赌多少。
“赌？”
“不赌怎么办呢？这里本就不是他们的归宿，他们很多人是东南亚，像什么越南之类的移民，刚偷渡过来时辛苦赚钱补贴家用，但是因为迟迟不回。那些有良心的老婆就扔下孩子改嫁了，没良心的就扔下孩子走了不止，还谎称搬了新家收着寄过来的钱花天酒地。
这周边好几个地下赌场，都是他们劳务公司开的呢，干完活就把钱往里面一丢，又回到劳务公司手里。”
“没人管管？”
“管？嘿，这些燃料一般的移民，谁会搭理呢，就算发声了，也是在真空里一样，根本没人听见。移民而已嘛”
“移民而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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