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空气胶凝着寒意,白榆瑟缩着身子刚拧起眉,就有人给她盖上了柔暖轻薄的凉被,暖意从被子与皮肤的接触面逐渐传递,她翻了个身,一只大手顺着她的颈背慢慢向下抚去,很轻很轻,哄孩子睡觉的似的一下一下捋散了那些沁凉的寒意。
白榆印象里只有在福利院的时候有人这样对过她,那时她还是那里最小的孩子,不需要太过于学会争宠,大家都会习惯性照顾最小的那一个。
她很沉溺于这种温柔里,放任自己又睡了下去,沉入无边的旧梦里。
皮肤暗黄松垮的胖阿姨抱她坐在那台老电视机下,她看不懂那些情爱故事,只觉得里面的人似乎人生很精彩,她们永远精力充沛,时而欢歌笑语,时而抱头痛哭,好像生活很难是无趣日常的,永远跌宕起伏,扯着人情绪走。
白榆从小情绪就很淡,对万物都很淡。所以她没有表情的时候看上去有些木然,因此得了第一个绰号——‘死木头’,正好,有一种树就叫榆树,这个外号像天生就给她准备的似的。
这是她身上最久的标签,后来福利院倒闭,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她,可她有时候甚至有些怀念这个绰号,比起周施施后面给她取的那些粗鲁字眼,相比之下这个名字格外斯文脱俗。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周施施总能想到那么那些肮脏的字眼安在她的身上,那张唇若凝朱的小嘴永远恶毒阴辣,次次都能拿着尖刀往她心口上扎。
她明明一开始是说要和她做朋友的。
半梦半醒之间,温热干燥的大手再一次抚上了她的脊背,轻轻地拍了拍,陡然驱散了所有噩梦,那手又贴上了她的脸颊,指腹柔和的划过脸侧,她忍不住朝那蹭了蹭,梦外的人滞停了一瞬,随即继续安抚下去。
顾曜知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噩梦,时不时就陷入了梦魇里面,眉头紧蹙着,呼吸总是急促而混乱,像被惊悸可骇所控,难以平静。
他记得自己昨晚哄了她好久,她都没阖上眼,他问为什么不听话睡觉。
她说,她会做噩梦。
没想到竟是一整夜的噩梦。
白榆感受着那细腻触感,倏地察觉这并非是梦,蹙然睁开了眼,深刻清隽的脸庞出现在她惺惚的视线里,那掌心于是也不再温热,反而狠灼了她一下,整个人浑身一僵。
顾曜知没想到她突然就醒了,直直的闯入了那漪柔清幽的视线里,手停在她的脸侧忘记挪开。
日照初升,穿过薄纱,光影细细碎碎的斜打在白墙上,形成一道缥缈的流光长柱,气息将心神攀住,谁也没有动弹。
白榆顿了好半晌,才踟蹰的把脸移开,“你这是干吗?”
“你这语气怎么这么没有良心?”顾曜知收回手架在身前,掩饰慌乱,“说的我好像乘人之危一样。”
“我没这么说。”
是,是他自己对号入座了,顾曜知没和她相持己论,直问:“头疼吗?”
白榆浓长的睫毛眨巴了两下,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不疼。”
“那好,你解释下这个吧。”顾曜知朝她上方指了一下。
她疑惑的张大眼睛朝上看,随后沉默如山。
她都忘记自己贴那个夜光星星贴了多久了,好像从第一次开始做那个噩梦开始吧,都有两个多月了,她总是半夜醒来,房间一片漆黑,恐惧从暗处悄悄侵蚀她。
她想要有一处光亮,睁眼可见。
她只想到了顾曜知。
“不知道,可能是以前租户贴的吧。”
“死鸭子嘴硬。”顾曜知懒的拆穿她。
“你才是鸭子。”
“反正你也一直把我当成鸭子,不是吗?”他眼里的狎弄昭然若揭,弯着嘴角笑了下,“没想到我在你心里那么值钱.”
“你要不要再点我一次,我应该比起两年前进步不小。”
白榆脑袋嗡嗡直响,一把将头深深埋进枕头里,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还说些什么鬼话?
她怎么什么也记不起来,只记得那些在ktv的画面,宁宁心情很不好,叫了很多酒,然后非要展示一下林叙教她的调酒方法,于是各种酒类都混在了一下,然后她就没了印象。
顾曜知拽着那个枕头,往下扯扯。
白榆耳根烧的发热,觉得实在过于丢脸,紧紧攥着那个枕头不肯松开。
“我又没说什么。”顾曜知还以为她是闷的,立马一把隔着被子搂住她的腰,让她坐直了起来。
枕头掉在了腿上,白榆负气道:“你不是,那你还我。”
“做梦,那是我的卖身钱,哪有退回去的道理。”顾曜知:“钱会贬值,我可不会,你自己想下哪个更划算一点。”
她听不懂这话,探头朝门外看去:“橙子呢?”
“她不放心谢澄川,跟着去宁宁家了。”他说的有些骄傲,把小橙子的信任当作一种认可,一种来自她亲人的认可。
白榆闷不作声,不敢苟同。
顾曜知知道她还要上班,也没有多待,留给她空间收拾好自己,又回家做了碗面条送过来,白榆吃着觉得怪熟悉,莫名很像那个夜宵摊上的口味。
小橙子把黎川那些大学都去看过了,唯独最远的黎川大学新校区还未去过,顾曜知正好今天要去学校,顺路送完白榆上班,便去了谢澄川那。
一开门就看到谢澄川脸上被抓了两条,下巴上还有一个红肿的牙印,很是狼狈。
“你这是怎么了?”
“被狗咬的。”谢澄川没好气的朝对门骂了句,板着脸关上门继续吐槽,“那小崽子也是的,还帮着她欺负我。”
“你这是什么眼神。”谢澄川气的胸膛剧烈起伏,“她会擒拿,擒拿你懂吗?”他说着右脸抽了下,感觉脖子和胳膊现在还疼,自己好心背她,反过来被她一把按在地上,一点准备也没有。
“那是白榆妹妹,不是什么小崽子。”顾曜知站在门边,没准备多待。
“见色忘义。”谢澄川站在入户镜前大声朝他控诉,“受伤的可是我,现在胳膊还疼呢。”
“话说,小橙子也是芷溪的吗?她说话带着那边的口音唉,那这样说,白榆不也是芷溪的。”
谢澄川打理着头发继续自言自语:“如果白榆也是芷溪的,怎么感觉以前从来没见过啊,倒是小橙子有几分眼熟。”
“你有没有觉得她们两个长的一点也不像啊,宁司砚和对门那个我还能理解,他们本来也不是亲兄妹,但是白榆和那个小孩也长的太不像了吧。”
“就像是两个爹妈生的。”
“她们只是亲戚吗?”谢澄川抬头问道。
顾曜知沉默了一瞬,他第一次见小橙子的时候也发现了,只是白榆就说她是妹妹,又是第一次见到她的家人,便没有多想。
如今想来他好像真的对白榆的信息了解很少,那个时候他是在学校后台系统里是搜到了白榆的名字,可是上面的信息很简单,除了基本信息外,就只剩下那一串长数字。
但开头那几个字并非芷溪的户籍地代码,他好像连白榆来自哪里都不知道。
“得,你也不知道。”谢澄川觉得没意思的很,“看来人家还从来没和你说过家里情况呢。”
顾曜知下意识回道:“我也没说过。”
“行行行,你们都没说,可能是她家什么亲戚小孩吧,正好住在芷溪那边。”谢澄川收拾好了自己,带着他去宁宁家接人。
“哥哥。”
“顾教授。”
“我就不叫啦。”谢澄川不悦地看着她们一大一小。
“给你的。”宁宁递了支药膏过去,支支吾吾道:“不好意思啊。”
“你也不知道不好意思。”
“瞪我干吗?我又不是故意的,喝醉了懂不懂,大不了你下次咬回来不就好了。”
谢澄川觉得自己冤死了,他什么时候瞪她了。
宁宁:“一个大男人叽叽歪歪,啰里啰嗦的,心眼子那么小。”
“我要怎么咬回去啊,我又不是你,跟狗一样……”
顾曜知摇摇头,这两个人都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燃,他对小橙子招招手,两个人一起坐电梯下了楼。
他总感觉小橙子好像有话说,可是直到日向西斜,她也没开口。
“是明天回去吗?”
“嗯。”小橙子点点头,又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问了他,“哥哥,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是小榆姐姐的妹妹吗?”
“为什么这么说?”顾曜知有些意外她会这样问,顺势停住了脚步。
“因为我看出来了,你也喜欢她。”
顾曜知对这个也字很满意,没有否认,“是,可是你也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就算没有白榆姐姐,我相信和你相处久了,也会和你成为朋友的。”
“可是哥哥,我不是她的妹妹。”她很希望自己是,但她不是,她走了,白榆又是一个人,一个人从噩梦里醒来,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哥哥,你知道我和姐姐第一次分开的时候,她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
“她说,姐姐没有爸爸妈妈。”小橙子看着他,眼眶酸涩,“所以哥哥,你要一直爱她好吗?”
“像我一样爱她,或者更爱她。”
有雨滴从猩红的云层中掉落,‘啪嗒’一声落在了他脚边,又迅速消失在滚烫的地面上,快到难以察觉。
顾曜知怔愣住,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白榆:【好像会下雨】
一滴雨珠砸在屏幕中央,莹润剔透,随后更多的雨滴从云端坠落,空气里阒然有了泥泞的清香。
这一场雨,他比白榆提前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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