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能思能想，都不可能干净得像白纸。除非……”是魑魅、山魈那样的怪物。
止水立即摇头：“不可能，她没有问题，莫说我，天下邪祟怎么可能逃过居士的眼睛。”
“这倒是。”陶瓷头下，别来居士眯了眯眼睛，“总之很奇怪，按照规章办事，再考察她一次吧。”
一年级任教组经过紧急会议，决定对李如临实行加试。学院历史不长，建校至今十年，倒也出过几回类似的情况，不过都是作弊的人，一律永久取消学籍。
梅林学院入学考核多为能力考查，自然很难有标准答案可选。但是有些普通人，通过买通道人术士让对方渡气，也能够勉强抱稳一时佛脚，这也与学院别出一格的考核方式不无关系。所以入学以后特意添加了能力检测，正是为了对冲考试漏洞。
只不过以往作弊者的数值，从来都是徒有念力而灵力全无，一旦进行需要动用先天灵气的施法就原形毕露了。简而言之，作弊就是普通人通过各种方式伪装成修行者。
可是像这种两边数值反过来的情况还真是头一回遇见，这算什么？修行者伪装弱智？
举行加试当天，校方心里也有点儿没底，看着眼前面相斯文安静的丫头，心底也希望她能够有一份光明的前途。
加试惯行了梅林学院一向的实用主义原则，根据李如临的短板量身定制。助理将一方盖着黑布的箱子端到桌面上，掀起黑布，箱子顶、前、左右都有木板遮盖，后侧李如临看不到，但似乎是敞开的，正朝主考官。
穿高领黑袍的长发男子端坐在案，“这是一道射覆考题，时限一盏沙漏，你随时可以开始。”
射覆这个名词对李如临而言有些陌生，但她看到这幅架势，根据前世今生的经验一合计，心中有了模糊的轮廓。保险起见，她确认道：“您是让我猜盒子里面有什么吗？”
“……对。”止水好脾气地回答，他现在更加坚定地觉得，自己的学生是一个灵力发达的弱智。
李如临犯了难。昨天校方只通知她要进行突击考核，没说过考题，她只带着工具箱来了，并没有想太多。现在看来，这道题没有用武之地，是纯粹的文试，考察隔物视物。想解谜，难道要灵魂出窍钻进去看一眼？再不济也得略懂占卜。
李如临不愿意放弃，她憋着劲和止水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试图从对方乌黑的瞳仁倒影中看出箱子里的东西。当然，是徒劳的。
她要是有这种视力，笔试那天早就偷瞄别人的答案了。
沙漏的时间一点点过去，止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天花板，一会儿居然扣起手指甲，心里干着急。他选做她的保人，这就意味着无论划分方向如何，他会成为李如临的师父。
今年是他第一届带学生，不想入学期间就错失爱徒。
玄色长袍的衣领扣一直系到最上一颗，遮住了他的脖颈，没有人发现这名表面云淡风轻、心如止水的道人，其实此刻紧张得要死好吧！他反复吞咽口水，喉结滚了又动，恨不得站起来问问学生，还玩什么，衣服摆子有那么好玩吗！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动，他……要面子。
别来居士不像同事喜欢硬撑，他做得屁股都麻了，忍不住催促：“你实在不行乱猜一个！”说着下意识瞥了一眼盒内的东西，“这么简单都不知道，白瞎。”
止水宽慰李如临，也可能是在宽慰他的同事：“别担心，不用勉强给出确切答案，我们会根据你对谜底的感知描述进行综合考量。”
李如临心头一跳。她想通一件事。按理说，谜底不必预先示人，岂不是加倍地隐秘？可是盒子唯独在考官那侧开了口，这种结果一定有它的必要，比如方便考官与谜底互动。
她立即在腿上展开工具箱，说话时多了几分自信：“老师，可以使用法器吗？”
止水愣了一下，欣喜若狂，表面冷淡道：“可以。”
李如临像翻百宝箱那样，从工具盒里找出一支温度计、秤、ph试纸、金属探测仪……如果不是原材料和研发成本逆天，她真狠早些时候没做个相机出来，拍立得不敢痴心妄想，卤化银呈相的老式胶卷也行啊。
“请主考官按照我的描述，对谜底依次使用法器。”李如临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用笨拙的手势掐了个决。
沈光绘初中就转学了，所以未曾目睹李如临这个法盲用科学小发明招摇撞骗的日子，在道法学堂高阶三年，她混得还不错，几乎把半大个学校都忽悠瘸了。
反正商邑上下五千年，散修多的是，大家的边界感很好，没人纠结你是怎么修炼的。至于科学发明？开玩笑，道法家眼中，不学魔法的凡人这辈子不可能创造出东西，术士道人是伟大的、聪慧的、善于拯救愚昧的。所以能搞发明创造的李如临，一定是神秘的散修。
李如临早就习惯了。对于沈光绘和外人而言，她或许是“法盲”，可换位思考一下，他们才是文盲。
止水将她的法器一一拿去，又再度归还。李如临看着测量结果，心中有了盘算。
二十五摄氏度，常温，不散发热量。
“是死物。至少现在没活头了。”
计重二十五克。李如临快速撇了一眼，熄灭读数屏，属实是心疼那点儿电量。在这里配置一块电池太费劲了。
“很轻巧，是小物件……大约五钱吧。”不是大约，刚好五钱，二十五克。
“是固体，质地偏软？应该不包含金铜铁锡一类零件。”
李如临专注地调试着其他仪器。几名考核官的心情则更为复杂，纵然他们见多识广，此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施术场面，她的措辞、角度无一不别开生面，是其他流派绝不会出现的思考方式，偏却又说得没错，看上去与主流道法大不相同，感觉有点儿……神秘。
别来居士清瘦的指节在桌面叩了几下，心里不知正盘算写什么。一旁默不作声的张天慧轻声笑了，偏头和止水悄声说：“你这学生的法器很多啊，看来是外修为重，倒和你很像。”
止水没有答话，微微颔首。
“法器多？你是想说，她看上去很有钱吧。”别来居士的声音在张天慧心中响起，他的陶瓷头壳仍旧看着考场，这句话除了他们谁也听不到。
张天慧撇了下嘴，又看回那名学生，她来了兴趣，很好奇李如临接下来要做什么。
李如临拿着那张符纸从一枚水晶瓶中蘸取溶解药剂，符纸立刻变色，随后她又在一张列了七种颜色的经文折上来回比对，然后沉默了很久，揉了揉眼睛，又坐回椅子上。
沙漏已经见了底，李如临精巧翘起的鼻尖微微翕动，她猛地坐直起来，嗅了一下空气，又拿起一枚黑色的小方石头，凑近眼前，佯装端详之状，肺部则不动声色地使劲吸了一口，“重瓣忍冬。”
几名考官接抬眸看她，她又重复道：“重瓣忍冬。”
李如临握着手里的活性炭，她刚刚不小心把这物件跟着探测仪套装一块儿给出去了，也懒得多做解释，又跟着探测仪收回。但让李如临没想到的是，谜底是这样一种气味独特的植株，这股淡淡的哀伤的花香，在短短数秒之中已经被吸附在了炭块中。
她不会记错，重瓣忍冬，风雪山山下，每年秋月必定盛开的花丛。
“的确是忍冬花，不过是冰凌忍冬。纪小公子今日入学特意带来的赠礼，只此一枝，顺便拿来做了考题。”止水点点头，又向教室一侧垂下的厚重丝绒帘点了下头，原来那里不是一扇窗，而是直接连接另一个房间，丝绒帘一阵晃动，一名少年从后面慢慢走了出来。
张天慧代表考官团队进行结果评定：“冰凌忍冬自身带有特殊结界，会干扰施术者的判断。不过，能算到这一步已经难得，合格了。”
少年清浅几近雪后天空的蓝色双眸眨了眨，不带悲喜地看着李如临，“你，很聪明。”
李如临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她觉得头重脚轻，晕眩如天塌。她站在那里，忘记了该怎么走路，向前迈一步，脚却朝后蹬，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李如临在一间空灵的白色殿堂中睁开眼，四下的窗像是用了特质的材料，让外面照射的阳光自动变成柔和、灿烂的漫反射。身着白色长袍的校医头上戴着类似中世纪的鸟嘴面罩，但嘴尖部分偏短偏圆，像一只雪白的小熊。
校医正在配药，“你醒啦？你一觉睡到日曜日，明天就该开课了。对了，这是安神丸。”
李如临接过药丸，没敢吃。她亲眼见过渝州城的道士炼丹，往丹炉里放了硝石灰和硫磺，自此以后市面上各大药铺卖的药剂丹丸，她一概不买，谁知道有没有添加铅汞，吃了以后铅中毒就不好了——看着挺精神，实际上是回光返照。
校医也并不催促她，继续忙自己的事情，顺便嘱咐她：“你念力差，应该是前天考试动用了太多神识，所以昏倒了。以后要好好养生，从早睡早起做起。”
李如临没有多做解释，有些事本来也不适合和人多说。她昏迷不是因为别的缘故，大概要归咎于情绪波动过大。
听说名叫纪雪襦的那位校友，从眉眼到头发尖，每一寸肌肤，每一道骨骼，都和她从小见过无数次的雪神塑像一模一样。雪白清冷如凛冬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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