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下午茶后，我和悟去看了她之前表现出来有些感兴趣的电影。
不算难看，也不算好看。悟靠着我的肩膀，专心致志地边吃爆米花边喝可乐。
我在一个半小时的电影播放过程中，出去柜台补货三次，买了一共四种不同口味的爆米花。
从电影院出来后，我们无所事事地行走在东京街头。她抓着我的腰带，一路像是带着宠物出来散步一样，带着我漫无目的地晃荡。
“说起来，我都快半年没出来了。”和悟站在街边等红绿灯，看着那边的数字逐渐开始倒数，我说。
悟抬起眼睛瞥了我一眼：“嗯？怎么了？”
“只是在想，这么小半年我见到的人居然不超过十个。”我严肃道。
倒计时结束，应该是绿灯跳出，悟牵着我过马路：“很奇怪吗？你在私宅的时候，如果不是过年必须回本家，一年见到的人都不会超过五个。”
私宅的仆从只有三个，其他都是纸人式神。悟说得倒也没错。
诶，这么说难道我是天选的宅男吗，就算一年不见人精神也还挺正常的，吃好喝好，还能时不时照顾一下忙得整天吐魂精神状态堪忧的悟。
我脑子不太有逻辑地瞎想。
因为这趟出门只是临时起意，我们逛得没什么目的地，刚巧路过居民区，看到有几户人家门口挂着鲤鱼旗。啊，说起来，好像前几天就是儿童节吧。
“前两天是儿童节吧。”悟说，她跟着我停下脚步看了两眼天上飘着的鲤鱼旗，然后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一个笑容，“啊，说起来晃十岁的时候……”
“大小姐。”我叹了口气。
十岁时候的事您也一定要拿出来调侃调侃吗。
*
成为五条家养子的十几年里，我在五条家是没什么节日可过的。和每一年但凡是个大日子都要在五条本家举行宴会的悟不同，我连生日都没有特别过过——不过后面自己会做饭了以后就和悟一起吃上了生日点心——更别说过儿童节了。
十岁那年，我和悟在相处五年后，两个人已经达成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共识。
很多时候，你不能指望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有多少沉静自持。年纪小的时候还能被别人压一压；但随着年纪大了一点、又没到特别懂事的时候……嗯，即便是我也要说一句，人憎狗嫌。
那年的五月五，我骑在墙头看风景，私宅位于京都新土地，窗外就是其它名门望族的宅邸。
一眼望去，大宅的门口都挂着一溜的鲤鱼旗，我骑着墙，思考着溜出去放风筝的可能性。
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墙边，从下往上面无表情地看我。
我一面用术式戳着她设下的结界，一边低下头问她：“外面有好多鲤鱼旗啊，大小姐。您不好奇吗？”
“？”她歪歪头，不太理解，只是注视着我手指的动作，慢悠悠开口：“我的结界要被你戳烂了。这个设置起来有点麻烦，所以收手吧，晃。”
“但是不戳烂就出不去啊。”我晃着腿，努力地蹬着墙面，“而且我搞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大小姐你亲自来设置结界。反正有天元大人的力量，你随便叫个人来不就行了。”
“因为我是六眼啊。”悟说。她似乎也很疑惑的样子，“那群老头子都是这么说的。反正设一个结界也不耗费多少咒力。”
“这就是所谓物尽其用吧。”我说。
总觉得完全被当成工具了。我是被神前家卖给五条家的物品，人格近乎于无；但是被人尊为神子的悟，在咒术界也好、五条家也罢，也只是一把特别好用的武器。
从本质上来说，我们俩也没什么差别呢。我这么想着，用可怜的眼神看了一眼她。
“……你那是什么眼神。”她眯起眼睛，锐利地盯着我瞧，“我不喜欢。”
吭哧吭哧老半天才凿出来的结界空洞，一瞬间就在悟的咒力下被填上了。我眨眨眼，安静盯着原本那块空洞的位置。
“大小姐，我想出去玩。”我说。故意垂下眼睛，装出些对外面的向往。
她嗤了一声：“你根本不想出去玩。你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逃去外面。你要只是想出去玩，天天跟我出任务就行了。”
我沉默不语，在墙上趴下，两只手两只脚从上面垂下来，摇啊晃。
她说得对。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出去。我不喜欢见人，就现状来说，五条私宅的环境让我非常舒服。没有不长眼的外人，仅有的几个家仆也都安安静静。
但是自己不能出去和自己不想出去是两回事。
“……叛逆期？”悟看着不肯说话的我，然后一步一步走上墙壁，站在我面前。趴着的我只能看到她穿着印着蓝花袜子和小小木屐的脚。
她伸出脚，轻轻碰了碰我的脸，语气疑惑：“晃。你想要逃离五条家吗？”
逃？为什么要逃。我没回答她，只是扭了扭头，不让她继续拿脚碰我。
“生气了吗？”她问。
我觉得她冰凌凌的目光像是夏日的水一样落在我身上，不刺人，但就觉得不得劲。
悟蹲下，和服下摆往上移动了一点点，露出一截小腿。我礼貌地移开目光，看着墙外的鲤鱼旗，感觉自己还是想跑出去的。
“晃，看我啊——”她双手抓着我的耳朵，把我的脸朝向她，“生气了吗？”
再抓下去可能就要生气了。我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摇了摇头。
她感觉没趣，顺着我之前的目光，目光自然落在旁边门口挂着的鲤鱼旗上：“嗯？黄色的鲤鱼旗，还真少见。”
原来是黄色的吗。
“大小姐不觉得，鲤鱼旗很像张大嘴，要把小孩吃下去的咒灵吗。”既然悟没再抓着我耳朵，我就自然地坐起来，伸手扇了扇发烫的耳廓，“说不定有哪个小孩对它的恐惧，会变成鲤鱼旗模样的咒灵呢。”
“晃，你不会怕这个吧？”
“……您在想什么呢。”我噎了一下，目光收回来看着悟。这个年纪女孩子本就比男生长得快，再加上悟比我大点，所以我目光只能落在她肩膀上。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据说是黄色的鲤鱼旗，半晌收回目光看我。她若有所思：“今天是男孩节吧。之前听说晚上京都还会有春夏祭。”
我抬了抬脸，和她对上视线。
悟伸出手落在我头顶，三下五除二把我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糊噜得乱七八糟。
欣赏着她的成果，悟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看起来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嗯。晃也是个大小孩了呢。”
“……您只比我大一点吧。”
悟自顾自说下去：“反正今天好像也没什么任务。我也不想搓什么结界了。好，晚上的时候我会把私宅的自内而外的结界掀了，哎呀，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呢，真期待。”
我呆了一下。
五条私宅自内而外的结界从设立以来，防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虽说我的术式能够溶解掉这个结界，但就像之前表现出来的一样，因为束缚等原因，我咒力不足，进度很慢。再加上结界构筑和悟息息相关，一旦我出手，悟第一时间就能感受到。
所以说，这个结界一旦被打开，我就不会被关在里面，可以拥有短暂的自由时光。
“回去吧，小发旋。”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没什么灰尘的和服，咻一下跳了下去。她走了两步，扭过头抬着头看我，“走了。”
我从墙上慢吞吞爬下去，等我到地面的时候，悟已经走开十几米远了。我在后面低头跟着她，隔着那段距离，不靠近，也不会被落下。
“晃是乌龟吗？”我听见她说。
然后一只手伸到我眼前，我抬眼，本来应该在我前方好远的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了脚步等我上前。
她有点发脾气一样，皱着眉说，“我都在前面等你一会了。”
我愣了愣，然后抓住她的手。
……还以为刚才会被甩下呢。
和往日一样，我在檐下坐了一会，手上拿着剪刀剪小纸人。沉默不语的纸人式神在私宅里走来走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反而衬得整个宅院更加安静。
悟的脑袋枕着我的大腿，那双蓝色的眼睛阖上，白发散在我的腿上、地板上。
“……倒是把头发理理整齐啊。沾上灰尘很难清洗的。”我轻声说着，放下剪刀，用手把她的头发一点点拢起来。
本来下午想趁着悟在外面出任务溜出去的。就算她提前回来出逃失败，我也想给自己缝一个豆包沙发。好吧，还会给悟也缝一个的。
不过现在。
我看了看一脸恬淡的悟的睡脸，默默从宽大袖摆里摸出带着蓝色印花的小毯子给她盖上。
算了，午后在门廊这边睡个午觉也不错。
我又摸了个小枕头出来，跟着躺了下去。
……
等我一觉睡醒，天色已经暗沉下去。从宅院墙边往外看，还能看见门外热闹的灯火。
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我掀开身上盖着的印花毯子，仔细叠好收回袖子里。
“到底把东西藏到哪里去了。”
我才刚收好，一只手突然顺着我的手臂钻进了我的袖子里掏了掏。
“很痒的，大小姐。”我纹丝不动，任她在袖子里摸来摸去。
她探索了一会后，从里面摸了块羊羹，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拉着我往之前下午爬过的墙角走。
“结界，我已经撤掉了。”她说，一边抬头看着墙外，这时候已经有些零散的烟花在空中稀稀落落地绽开，“可以跑了哦，晃。”
于是，我站在墙头，伸出一只手碰了碰空气中结界原本存在的地方。
顺利穿出去了。
奇怪，往日里在宅院里跑来跑去的时候都觉得一切正常。但是这一瞬间，仿佛以前从来没有呼吸过空气，深呼吸的时候有一种“现在才是活着”的错觉。
外面的一切，在这一瞬间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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