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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帝躺在龙榻上,蹙眉看着她。
子舆去后,他想过去云榭天见她一眼,可那份思念之情,终究没能抵过他的恨。
她是他的爱屋及乌,也是他的恶其余胥,更何况她虽是子舆所生,容貌并不像子舆。
神虞对上他眸底隐晦的思绪,眸底带笑回视他,道。
“我对母亲并无多大印象,她仙去时我方两岁。至于父亲,我看过他的雕像,也曾在下人口中拼凑过他的形容秉性,今日见了皇叔,对父亲总算有了一个直观的印象。”
烨帝想及爱子心底撕心裂肺的疼,他固然是帝王也难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他收回看神虞的视线,坐起身,从怀中掏出卷轴,递给神虞。
巴掌长短的卷轴,以羊脂玉做轴,上雕祥云仙鹤,精美绝伦。
神虞接过来,一手持卷轴,一手缓慢拉下。
随着画轴的展开,一个年少的公子身着玄底蟒袍,头戴金冠,站在巍峨的宫墙前,目视前方浅笑。
年少的太子形容俊美,一身帝王气度,负手,长身而立,尚且稚嫩的五官,不挡眉目间的帝王深沉,却非拒人千里之外的遥远,望之可近。
烨帝苍老的声音带着追思道:“那年,他极冠,因和你母亲赌气下了山,朕让宫中画师为他画了这幅小像。”
那已是三十多年的事了。
神虞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画像,不禁鼻头一酸。
她两世来幼年失母父,未曾尝过人世半分亲情温情。前世才做神女的她,每每在梦中找寻母父,醒来时,总会神情恍惚。
她的母亲、父亲仙去后,从未入过她梦。
她将画轴抱在怀中,闭上了眼,哑声唤:“父亲。”
烨帝听到她唤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让他捂脸放声大哭。
神虞听到他的痛哭,紧闭的双眼,落了两行清泪。
殿外,赢厌拿手戳破白绸,趴在镂空的窗棂前,看着落泪的神虞。
他今生也落过泪,那泪水是因神虞,他每每斗不过她,每每为她所伤,那泪水更多是因她过于强大到无敌,他大仇难报。
他见她落泪,紧绷的唇线,微微上扬。
原来她也是人,也会哭。
神虞因见父亲小像着实伤心了一会儿,她睁开眼,见烨帝比她更伤心,走上前,柔声安慰。
“皇爷爷,父亲固然去了,可他还活在您心中不是吗?”
她从袖中掏出软帕,拿开烨帝捂脸的手,为他拭泪,又道。
“父亲若活在您心中,您又何必这样伤心,父亲若知岂不是比您更伤心。”
烨帝已过花甲之年,岁月的年轮遍布他的龙颜,抛去帝王身份,他更像是个失去爱子的苍老老人。
他用哭红的双眼,看她一眼,摇头:“朕闻你天生神骨,始知你是个不同的孩子。”
她规劝的话很好,可这样的好话下,她本该比他更加伤心。
他大哭一场,也算看清了,他的那点恨,到了这时,也不该殃及她了。
他还能活几日呢,她能下山见他最后一眼,又愿意唤他一句皇爷爷,心底多少还是念着他的子舆的。
神虞知他敏锐,笑道:“若有可能,我宁可不要这神骨,做个愚钝之人。”
万事看得太透,容易对人世厌倦。她明知自己是活在笔下的书中人,仍愿将所有人当做活生生的人,是件极难的事。
她心处局外,身在局内,每走一步,明知结局,义无反顾。
烨帝听她说出这话,不赞同道:“你是神女,似这等话,朕只当没听见。”
那云榭天上,神女七代,能拥有神骨的,除了二代神女就是她了。
身有神骨者,心有大爱。
她可以不重亲情血脉,却不可忘了自己的责任。
神虞将头垂了下来,就连见他时唇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闷声道:“可是皇爷爷,坚持本心也会累。”
她看透了所有,仍有大爱之心,可这份大爱之心,要一直坚持也会累。
她也想做个普通人,品尝一下人世烟火,可这一切她怕是无缘享受了。
烨帝见她低头,颇有几分孩子气,倒像是他的子舆小时不愿上山那会儿。
被他压抑在心底的怜爱,藏久了,日日夜夜累积,堆积在心头沉甸甸地,让他喘不上气。
在看到她做出子舆之态后,那份怜爱,终于藏匿不住,宣泄而出。
他满眸是泪看着他自幼父母双亡的孙女,珍而重之的将她搂在怀里,痛声喊:“我的虞儿啊——”
神虞被他乍然一抱,身子一僵,她略显迟钝地抬起头,对上了老人满是泪水,满是心疼的哭红的双眼。
那份被她压在心底两世,对亲情的渴望,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她期待以求的亲情。
她看着他,猝然落了泪,只是呆滞看着他。
原来,她是有机会做个普通人,拥有温情的。
她回过神来,将头埋在他胸口,沉默地掉泪不止。
她不是没机会,只是她若听从本心,从来别无选择。
赢厌趴在窗前,愣怔看着那一幕。
他明明看不到神虞的脸,可他却知,神虞很伤心,她在哭。
他想要放声大笑,学着上扬唇角,可不知为何,他心底并不开心。
他直起身,后退一步,转过身来,看廊檐外的天。
被囚困在四方皇城的天,万里晴空,蓝得透明的蓝天,漂浮着几朵闲散的白云。
天光云影倒映在他深而沉的眸底,冲淡了他眸底深处的戾气。
不知名的花香从风挟裹而来,吹动了他玄色的衣袍,他抬头看天,发现人间原来有很多色。
他抬起手,触碰上自己的双眼,这双眼是她给的。
神虞与烨帝待了许久,直到天色暗下,天际布满了金色的霞光。
她孤身走出殿门,向门外守着的明晟道:“皇爷爷去了。”
明晟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神虞坦然回视他,苦涩一笑:“皇叔应知,皇爷爷若不想,纵是本座也难左右他意。”
她神态平静地向赢厌迈步而去,明晟身影一个踉跄,再顾不得储君仪态,踉跄着向殿内而去,痛声长呼着:“父皇——”
赢厌一身玄袍负手站在廊檐下,看到她来,讽刺道:“我以为你从不说谎。”
神虞停步在他身前,看着他深而沉的双眼,慢声道:“麒麟,人活于世,总要因各种原因说些谎言,连本座也无法避免。”
他端详着她容貌,因不知美丑,只觉她五官过于让人移不开目。
他多看了几眼,将视线移开。他想问,她是不是知道他重生,她是否和自己相同。
可她是个会说谎的神女,她若不想告知他,未必不会说谎骗他。
神虞前世在烨国皇宫住过一段时日,向他道:“可愿随本座走走?”
赢厌本想拒绝她,想到她埋头在烨帝胸膛伤心,应道:“仅次一次。”
下一次,他再不会心软了。
神虞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真会答应,她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些不像赢厌了,更像是本座的麒麟。”
赢厌怒声道:“我是赢厌,不是你的麒麟!”
她被他怒声逗笑,看着他一身戾气的模样,笑道:“本座向你说过,你若是赢厌,本座讨厌你,可你若是麒麟,本座对你无有不允。”
她迈步向御花园而去,赢厌跟在她身侧,冷声道:“我恨你,不要你的承诺!”
已是七月,烨国御花园开满了万寿菊,离远看像是一团金色的云霞。
神虞来到万寿菊前,躬下身看赢厌:“可美?”
赢厌得双目后,在云榭天一些时日,那里遍地可见一种单径花。
那花圆体倒垂,叶片狭卵形,羽状分列,四五瓣的花卉,如火般长在长长的径上。
他问:“你云榭天的花叫什么?”
他觉那花更顺眼。
神虞有些不愿说出那花之名,淡声道:“你也可叫它舞草。”
赢厌有些疑惑,他听莫念说过,那花是她出世后自己长出来的。
那可恶的六代神女发现此花也可算是药,而她常用此花入药,每日都要服用。
他又问:“舞草有什么药用?”
她有一身祝由术,他了解祝由术,那祝由术前身是巫术,治病时只需但北而站,念上几句咒语,画上几个符,就可为人治病,无需喝苦汤药。
她若真有病,自己有祝由术,为何还要用上那花治病?
神虞想到舞草药用,捡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药用道:“镇咳、止泻。”
赢厌见她不愿详谈,心知她有事隐瞒自己,也不愿追问。
神虞见他沉默,向他伸出手来,道:“这花很美,世间万般美色,观赏时也可以触碰。”
赢厌讨厌她口中的大道理,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将手伸出,放在她手上。
她才伤过心,他只对她心软这一次,下次绝不会了。
神虞牵上他手,拉着他,让他与自己这般躬下身,拿着他手掌去触碰万寿菊。
金色的万寿菊花瓣狭长,密密麻麻堆砌在一起,向上而生。
赢厌被她拿着手,只觉她手冰冷,待她将他手放在菊花瓣上,花瓣有些软有些暖,那软凉汇聚在掌心有些发痒。
神虞拿着他手掌,在菊花瓣上上下挪动几下,道:“这花是皇叔在皇爷爷六十大寿进献,故而叫做万寿菊,此花代表着孝心。”
赢厌猛地抽出自己手,戾声问:“你在劝我认赢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