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何巨何部所据西京大同府,部族校场。
臃肿的男人缓步走入军帐中,坐于上首位置的回鹘女人侧身斜目,打量起这位兵营中的稀客。
“哪股邪风,将王上吹到这儿来了?”回鹘女人站起身,将上首中央的位子让给耶律安,“若非您心血来潮,要拿硬弓或兵刃来此与我操练操练么?”
“没那个闲心。”耶律安说着,于空出的位子缓缓坐下,“决定了,咱们要去,这热闹不凑不行了。”
“是么?王上若意已决,只管安排就好。为何来我这大营?”
“既然要去,那——几日前,朵妹你讲的筹划,我已细细思量过。”耶律安轻挠了挠耳根,低声慢道,“此计可行,只管放手去干吧。”
“好。既如此,”回鹘女人高声开言,“来呀,寻到韩老弟,让他速速前来。”
帐中一位披甲悬刀的侍从听言,领命而出。
不久后,头戴兜鍪的年轻参军入帐,抚胸垂首地行起礼来。
“王上要亲口对韩老弟讲么?”回鹘女人回身说道,“我这里,无酒可饮。”
“不必喝了。”耶律安目光深邃,“年轻人,起身吧。”
“多谢王上。”
“前些日子,揪出来的那两个暗桩:一位主子为耶律大石,一位忠于南朝马扩;一位看透却不讲破,引人入局,另一位空怀满腔热血,却遭人出卖。只怕,此二人彼此间的恨意,比起对我何巨何部的,更甚。”耶律安低声慢道,“我部,已应下老大石在上京的总捺钵之约,到时,此二人便是我等与其交涉之筹码,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我听说,那位忠于马扩的细作,与你有旧?”
“谈不上‘有旧’,同为,”韩廷明的话音停顿了片刻,“同为南原人,亦曾同在暮北玉质堂中求学。”
“这便够了,韩参军能与其讲得上话吧。”男人眯着眼睛低声慢道,“这一路赶往上京,到黑狼山,经榆柳林,去鸭子河,再回到咸湖,难保不会生出什么意外的,比如,囚车的锁链‘恰好’松动,然后暗桩‘意外’地逃脱了,又‘意外’地,杀掉了某位部族头领。”
“此‘意外’,在于人为,对吧?”
“孺子可教。”臃肿的男人低声笑道,“要那位南朝人动手才好。如此,仇恨便将指向南朝马扩,而我等部族,则会更加同仇敌忾。”
“那,要取哪一个的性命?”
“自然是,耶律大——”
“王上三思,”坐于一旁的回鹘女人轻声打断,“如今翰刺部,除这位耶律氏外,无人可以压得住局面。大石若死,诸部不知又会乱到何等地步。此举,恐怕对我何巨何部,有损无利。”
“朵妹讲得在理。”臃肿的男人说着,长出了一口气,“若依朵妹之见?”
“此一番会聚于上京,各部免不了结党入局。何巨何部,与翰刺部结怨颇深,必难相容。咱们要除掉的,该是党附于耶律大石的某位部族头领。如此,既可削弱其势力,又不至于生出太大的乱子。而且,要那位真名为弘力的暗桩动手,这仇恨便都会算在那位南朝马扩的头上。”
“萧将军认为,韩某可以说得动此人么?”
“韩老弟聪慧机敏,又与其有同窗之谊,此事如何不成?”
“在下,尽力而为。”
……
……
夜色深沉,春风冷硬。两架并排的囚车旁,一位暗桩鼾声如雷,酣睡不醒,皆因白日里吃了韩廷明送来的掺了蒙汗药的肉片;另一位叫做弘力的年轻男人目光深邃,静静地听着韩姓的参军将何巨何部在其身上的筹谋,和盘托出。
“本来,为了约里朵姊姊,想要韩某出卖何人,皆无不可。”年轻的参军低声缓言,“但这些时日,在下已了解你这人的脾性——骨头硬、不贪生,有人杰之像,并非哪一个,可以轻易劝得动阁下。”
“如此,又如何?”弘力说着,攥紧了拳头。
“我已将实情统统对你言明,非将阁下当成部族争斗之棋子。而眼下之境况,依然要你自己去选:韩某离开时,会将解锁的钥匙与一把匕首‘无意’地遗失在囚车之下,阁下捡到后,可以就此逃离,保住性命,留待日后;亦可——咸湖旁的部族大会,或将以阁下开刀,从而连结众部,立敌于南朝,但这也是接近权贵们最好的机会——若选此路,自然九死一生,然而——”
“然而,拼上我这一条残命,却有可能,帮马扩大人除掉一位渊蛮头领。”
“正是。如何抉择,全凭阁下。除了约里朵姊姊,和那位老肥安外,你想要取何人性命,韩某,皆不会阻拦。”
“了然。”弘力的眼中精光四射,抱拳拱手,以南朝的礼节面对身前之人,“多谢,韩参军。”
……
……
天色渐暗,一众游猎头领相随着由榆柳林中走出。韩廷明看着约里朵走向何巨何部的车帐,近旁的一位医官急忙为其手背上的伤口涂药包扎,年轻的参军暂且压下了此刻的心中之言。
“怎么打个猎,手还伤了?”耶律安说着站起身来,“这不像朵妹你啊。”
“此一番,凶险得紧啊。”约里朵说着长舒了一口气,“多亏韩老弟出现及时。”
“怎么回事?”臃肿的男人低声问道。
回鹘女人眯起眼睛,望向前方的不远处,面色难看的斡里剌正向着耶律大石低声细语。
“等会儿,有话好说。”女人歪起头,低声慢道。
————
夜色缓缓降临。榆柳林外人影交错,巨型的毡帐在一个时辰内被搭建起来。耶律大石眼神深邃,看向帐内火炉中熊熊燃烧的焰苗。
“那人已审过了。”站在一旁的斡里剌语音低沉,“果然不出所料,是中京大定府那边不老实。”
“诸部所派游猎者如何?”
“回鹘女人与闯进林中的南原人参军受了轻伤,其他人无伤无损。”
“那便好。正好,”耶律大石说着,紧绷的面容由阴转晴,“这群人,来得正好。能让各部觉察出当下所面对的共同的敌人。那时相随着走出林中的游猎者们,看上去更像并肩而战之盟友,而非勾心斗角的野心家。”
“大定府那边一向太平,这怎么突然起了刺?”
“只怕身后的暗处,有人。”
“如此么?”黑袍男人低声慢道,“眼下,耶律安那边,怕是不好应对。”
“我亲自出面便好。”大石林牙眼神深邃,“愿他老安,也该知道分寸吧。”
————
“他妈的,给个说法!”
巨型毡帐内,臃肿的男人满脸溅朱,高声叫骂。
“坐下来吧老安,要单人与我火拼么?”耶律大石脸上的皮肉紧绷,低声缓言。
“我的女人,在你的地界儿伤了,要如何?”
“据我所知,还不算吧。”端坐着的耶律大石低头饮茶,“你许她领兵之权,以换取汝连姻之愿,结亲之礼却迟迟未行。你二人,或有其实,但却难称名正言顺。”
“与你何干?”耶律安面容阴沉,“若非她喜欢舞枪弄棒,如今我们的娃都生了一毡帐了。”
“直说吧。此事,我部亦始料未及。”男人轻声叹息,“我耶律大石要连结诸部,并非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祭神宴上,已处处为阁下留面儿,又怎会筹谋这样的事?留下的一人已经吐口,是来自中京的散族残党。”
“中京?多年前曾伏降于翰刺部吧?说到底,算是你大石未看住底下的属地了。”
“若你老安非要算到我头上,也无不可。”耶律大石低声缓言,“翰刺部与何巨何部往日积怨,非一时半刻可以消解。今日之事,是我部监察不力,直接提条件吧。”
“何巨何部,讲究实用。”
“如此吧。你朵妹手背上的一道伤口,换我翰刺部五千张硬弓,如何?”
耶律安听言神色稍缓,轻迈步子,慢慢在一座宽椅上坐下:
“一万。”
“六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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