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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陆遇礼在和陈茴通过电话后风尘仆仆赶到医院。
临在病房门口，陈茴拦下了他。
“陆总，岁岁现在不能有太剧烈的情绪波动，您……”
“我明白。”陆遇礼打断她的话，透过门上透明的玻璃窗能够隐约看到里面卧在床上的人影。
陆遇礼稳住心神，轻轻按下扶手推开门。
病房中很安静，暖烘烘的，与外面严峻的风雪截然不同。
时岁闭着眼躺在雪白的被子里，陆遇礼屏住呼吸走近，过了一会儿，他惊恐地发现他几乎听不到床上人的呼吸声。
紧紧握了一下发麻的手，陆遇礼慢慢在床边坐下，凑近，这才感受到一点恍若未闻的呼吸。
明明是不久前才见过，可陆遇礼却感觉他们像是很久没有见面了一样。
时岁的变化太大了，相较之前瘦了太多。
甚至不用掀开厚重的棉被都能想象到被子底下是一具多么消瘦的身躯。
他完全想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个原本都已经开始变得开朗爱笑的姑娘一下子变成了现在这样。
点滴药水是新换的，在黑暗中安静地流着。
陆遇礼轻轻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时岁的身体仿佛一张脆弱的白纸，他全然不敢用力，耳畔不禁回响起刚才陈茴说的话。
“医生说岁岁疑似科塔尔综合症，俗称行尸综合症，具体表现为患者通常会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或者认定自己已经死亡，重则会产生妄想症和精神分裂症状。”
“她不能受太大刺激，一旦发病可能会昏迷、意识消散，丧失五感，医生说这种情况下她是非常痛苦的，会有一种正在走向死亡的幻觉。”
“她这病应该已经有很久了，也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唉，怪我，三年来都没有发现她竟然活得这样痛苦。”
陆遇礼身体发麻，何止是陈茴没有发现，他和她朝夕相处了半年竟是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到。
也许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是有机会知道这些的。
陆遇礼的大脑中忽然涌现了许多画面。
他知道时岁有严重的社交恐惧，不喜欢与人交流，可他却从没问过她那样害怕交流的原因，总是一味地让她多说话、带她去让她不舒服的场合交流，自私地用自以为对她好的方式逼迫她。
她身边一直都没有朋友，甚至大学同学的婚礼也不曾邀请她，可他却没有问过原因，也根本没有在意过这些。
陆遇礼忽然又想起，不久前的一次，他们在打视频电话的时候时岁的状态突然间不对劲，那一瞬间，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间在他的面前变得像木偶一样，不说话也不会动，他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摔了一跤。
这样拙劣的谎言他竟然都会相信。
铺天盖地的悔意向他扑来，要是再用心一些，多在意她一些，是不是就能早些发现她的痛苦？
陆遇礼狂妄自大地活了三十一年，在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自私自大和凉薄。
眼眶一点点湿润，打湿了手心，冰凉的泪水流进时岁温热的掌心，好像一滴水珠滴进平静的湖面。
时岁微微动了一下。
只是这一下，陆遇礼敏感地捕捉到，他慌忙抬头，附身贴近她的身体，轻声唤：“岁岁？”
时岁的眼皮动了一下，掀开了一道缝隙，急促地呼吸两声，声音微弱：“陆……”
陆遇礼抓紧她的手，“是我，我回来了。对不起岁岁，我来晚了。”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想不想吃东西？”
“要喝水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时岁一个字都没听见，她只是固执的一遍一遍重复一个“陆”字。
“陆…”
“陆，学长……”
“我在。”
陆遇礼靠近她，把耳朵凑近她的唇边。
“我，我，考上了。”
陆遇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们都是首城大学毕业的，时岁叫他一声学长也无可厚非。
只是她之前却从来没有这样叫过。
“你说，考上首城大学就没有人再欺负我了，我，我听了你的话，真的没有人再欺负我啦。”
时岁现在还不清醒，她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陆先生已经不要她的，那她面前的陆先生一定就是在梦里了。
有些话没办法和真实的陆先生说，那就对梦里的他说好了。
时岁这样想着。
“我一直，都想和你说，学长，谢谢你救了我。”
陆遇礼彻底呆住了，他缓了很久才明白时岁在说什么。
她说，在很早之前，甚至在时岁来首城之前，他们曾见过。
他甚至还救过她。
陆遇礼出生在首城，一直都在首城上学，什么时候去过别的地方？
不对，有过，只有那么一次，他陪父亲去资助的山区接受媒体采访。
他终于从遥远的回忆中找出了一段几乎快要被遗忘的记忆。
当年他刚刚接到保送通知，在学校里打篮球的时候被家里的司机接走，校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跟老陆总上了车。
当时他爹告诉他，公司年前捐了一笔善款给一个村子，有媒体要采访他们，顺便给新上市的子公司做个宣传。
刚到那个小县城的时候他甚至还怀疑他老爹是不是诓他，那种地方真的会有人生活吗？
于是他在那个穷困的小山区见到了令他震惊的破旧的学校，和一群灰头土脸的小孩儿。
他不喜欢看见那些媒体做作的嘴脸，不顾大雨滂沱一个人从教室漏雨的窗户跑了出来，然后就在门口的小泥坑里捡到了一个溺水的小孩儿。
那个时候他说的话他早已不记得，他只记得当时他背着她，小小一个，很轻，像羽毛一样没有重量。
陆遇礼呆滞地望着再次陷入沉睡的人，他努力将记忆里的身影和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却是越回想越觉得荒谬。
起初的不可思议和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愈演愈烈的愤怒。
当年那个小孩也才是十二三岁吧，她就躺在学校门口，那么多老师和同学，却没有一个人发现。
是他们没有发现，还是就算发现了也不想理呢？又或者，是谁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孤零零地躺在大雨中等待死亡？
他又想到时岁从来都没有提起过她的家人，甚至她连自己的家乡和童年都从来都没有提过。
陆遇礼不敢再想下去，他走出病房，立刻打电话给李江，让他去调查当年小山村，以及时岁从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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