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云影,暮色清波。
知秋一瘸一拐地跟在池炎身侧,两人在天光煞白的道路上安静并行。
她本打算就这样沉默地走到目的地,奈何这条路仿若望不到尽头。
脚底湿滑的寒意愈发明显,直钻脚心。
知秋实在忍不了了,肩一沉,转头问:“还有多久啊?”
池炎顿住脚,挑了一半眉头,反问:“不该问你么?”
知秋:“……”
池炎的肤色本就白皙,加之一头银发如瀑,现经日光一照,倒显得和她的魂体一般透亮。
偏生他唇色深,饱满的红润中参了些淡淡的粉,像一颗初春剥开的桃儿。
此刻就停在枝头,扭头回望,一副人畜无害的卿卿模样。
知秋一时看得出神,登时忘了回答,也忘了他方才凶神恶煞的“本来面目”。
等到终于品过他这句反问的味儿来后,她一下就觉体内怒火乱窜。
当初死神也没交代过她,投胎竟是这等麻烦事啊!
她怒道:“这不你的地盘吗?!”
池炎眨了下眼,不置可否,“不是你说这里不像人间么?”
哈???
知秋满心困惑,迟疑道:“两者的关系是……?”
池炎:“这境我造了上万年,你轻飘飘一句话全给否了。”
他垂下眼帘,将视线挪到了别处,“哪儿好哪儿不好,你要挑出来,我得改。”
朗朗晴空,永不夕落的日光照得四面没有一处暗影。
知秋愣在原地,却觉头顶掠过了一群黑乌鸦,“嘎嘎嘎”的回音在她脑中响个不停。
她张了张嘴,小脑瓜飞速旋转。
所以,平白无故走了这大半天,这男神仙的意思是,带她巡逻参观一下他眼中的“人间”,再让她参与修改么?
知秋蹙着眉,心想,造境什么的,她自然是听不大懂,但若换一个词——
过家家。
倒是立刻就理解了。
的确不是难事,还很有趣。
可……
为何不直说啊!!!
“你不早说!我刚一路走来都在——”
别说是周围环境了,她甚至连池炎的脸都没时间正眼瞧过一次。
可想接在后头的那仨字儿,在池炎的目光望过来时,登时就哑了。
不知因何,他青灰色的眼瞳闪着盈盈泪光,身上穿的一袭红袍同初见时一样,仍艳得能滴出血。
知秋不大喜欢那个颜色,因为她总能从中无数次想起断续的记忆碎片。
漆黑的盘山隧道、翻倒的黑色轿车、自眼前蜿蜒流淌、没有尽头的血流。
以及包裹全身的体温……以及体温逐渐冰冷的过程。
每当此刻,她总能嗅到腥气。
同阿公一起住的小房子,到了冬日,阳台栏杆会生出一层铁锈。
而后无论是何季节,只要风吹,满屋子都会充斥一股难闻的腥味。
印刻于记忆中的味道远比画面深远,以至于她沉入梦境的十年间,哪怕再想不起爸爸妈妈血肉模糊的脸。
可一旦嗅到这股熟悉的血腥味,那一段记忆便像不停工作的放映机。
一帧一帧,统统清晰地在脑中回放。
十年噩梦,她做够了。
所以当她听见一声召唤时,她立刻翻身而起,迫不及待地脱离了肉身。
好在,池炎的红袍上没有这股腥味,否则她说什么也不敢跟他走,更不敢冲他发火。
他身上的气味很特殊,长了触角,如一把燃烧的炭火,浓烈、不顾一切。
毕竟是火,靠得近了,总归感觉有些许闷呛。
不过一刹那,不知何处会飘出一股凛冽的风,裹挟向上,遣着这股烟火气凭空消散了。
……
知秋从回忆中醒转,就见池炎垂手而立,眸光澄澈。
许是日光的缘故,他的红袍混杂了几段光影,此刻莫名柔和了许多。
她与这位男神仙交集不多,拢共就说过那么几句话。
可知秋还是发现了一处,与他打交道时无法忽视的细节。
比如他开口说话,总爱挑眉。
连带着眼尾,几乎怂到眉梢,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轻蔑。
话音落地,眉间纹路才缓缓铺展开,方显出他本就微微下敛的眼尾。
那股轻蔑劲儿也顺着那弧度,变得乖巧。
仿若敲开了一层厚重的壳,剥出了里面鲜嫩的灵魂。
而封印自己、解救自己的,始终只有他一人。
知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在这头思绪飘了八千里,这位男神仙只是沉默地望着她。
那表情仿佛是在控诉:你没说出口的我都知道,怎的我没说出的你就听不懂了。
行吧。
她抄起手,扬着下巴朝两边虚虚地瞥了眼,道:“我怎么说,你就怎么改,对吧?”
池炎:“嗯。”
知秋唇角一勾,那还不简单!
她闭上眼,开始回想,准备将记忆中的画面转成他能理解的词语。
林荫道、柏油路、阿公常去祭拜的神庙、阿公的房子、小时候春游去过的玲珑山、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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