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并不知晓江倚晴在下界的细节。疑问的目光向江倚晴投过去，却发现真正的阁主本人同样表情迷茫……
江倚晴没有接话。
不是有所顾虑，只是因为她在认真思考，且即将就要得出答案。
程恹也不急躁，就站在她面前安静地等待。只是耷拉着的眼睫下隐含期待，仿佛已经知道她会给出怎样的答复……
然而在江倚晴开口之前，天一却仿佛意识到什么，骤然抬起眼眸。
一个眼神过去，便让她放弃开口的想法。
……言多必失的道理，江倚晴还是明白的。
而天一向后一步，不动声色地横插在程恹与江倚晴之间。
离开天机阁时，让玉君曾提点过他几句。二十年来，修真界风云暗涌。仙盟盟主、云杉宗宗主先后失踪，天下君、势名君以实力与名誉轻松争得权位，却各怀野心，蠢蠢欲动。
这一次推迟十年的修真大比，也不只是表面的竞赛而已。
天机阁曾因避世而免于纷争，但这一次阁主归来，伴随下界两次极其惹眼的异象——已经让天机阁重新回到各宗的视野之中。
而他身为天机阁首席弟子，应做到的，不仅仅是代表宗门参赛而已。
大比成绩对天机阁来说反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协助阁主完成任务……虽然他不清楚是什么任务，但听说过阁主在鄞城的作为，也不会再有疑问。
这样的前提下，还要确保，阁主的真正目的不会被其他人察觉……
程恹的语气尽管漫不经心，却隐含试探之意。天一直觉他不是普通弟子，只得在江倚晴被套出话之前，打断这一场可疑的偶遇。
“抱歉。阁主下界历练之事，我们也不清楚细节。”他说着，拉住江倚晴，向程恹行了一礼，“眼下急召在身，恐怕不能继续奉陪……告辞，告辞。”
语毕，也不待程恹回应，便拉着江倚晴一溜烟跑了。
而程恹站在原地，缓慢地收回手。目光落在二人离去的方向，停顿片刻，却只是打了个呵欠，兴致缺缺地回到灶台边上。
“现在的天机阁弟子可真了得……”他端起那一碗炸鸡，自言自语般说道，“鸳鸯仙的鸳鸯，也敢拿来做菜……哈，这下一定要给那老头也送去尝尝。”
*
江倚晴虽被天一及时拉走，心中的疑惑却没有就此停息。
她顺着程恹的话，认真地回忆了一番——
然后发现，她实在不记得自己在鄞城的时候，除了叶涧，还见过什么云杉宗的弟子了。
……
硬要说的话……
她忽然想起在空谷中，与入魇的叶涧一同出现的，诡异而破碎的【变数】。
难道是那个？看服制，倒也确实是云杉宗的……她把他一把火烧了之后，他又刷新回来了？
也算说得通。
只是不明白身为叶涧的师兄，师弟都被关起来生死未卜了，他竟然还能心安理得地给势名君做饭……
刚才能多问几句就好了。
天一倒是反常的一路无话。
直到带她踏进云杉宗安排给天机阁的寝舍里，掩上房门、又挥手下了隔音的禁制，他才担忧地开口。
“阁主。实不相瞒，我总觉得云杉宗的人不太对劲。”天一不安地在房间内踱来踱去，“我原本留在岸口等你。但是，云杉宗的人和我说你已经走了。我回到寝舍，却发现你根本不在。还是万剑宗的旧友捎信告诉我看见你还在岸口的……要不是玉牌能定出位置，我一时半会还找不到你。”
江倚晴惊奇：“你还有万剑宗的旧友？”
“是啊。”天一目光飘远，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虽然说咱们天机阁弟子一贯与万剑宗那些绣花枕头不对付，但是……等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阁主！”
他回过神来，按住江倚晴的肩膀，疯狂摇晃。
“小师妹已经替您赴宴去了。给我们发邀请函的时候没说，单单叫走阁主，这样先斩后奏，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的宴会……”天一停下动作，最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能确定云杉宗已经盯上我们。别的不说，您行事千万小心。能不和别人说话就不和别人说话，特别是那些气质出众、长得就不一般的人……比如刚才那个金毛，下次看到他，一定要绕着走。”
？嘿。这小子还知道区分普通npc和关键人物了。
江倚晴深以为然，认真地点头。而天一见她听了进去，松了口气，挥手将禁制解除，说道：“趁今日云杉宗还忙着接客设宴，您先去做想做的事吧。需要我的话，发传音符就好。”
江倚晴又点点头，也未再多停留，告别了天一，便推门出去了。
*
云杉宗作为《谪仙》中一度排名第一的大宗，与天机阁大不相同。
与其说它是个修仙的宗门，倒更不如说像是一座权力集中的小国。宗门虽有不少分部，却只有总部拥有举办大比的权利。不但修葺得富丽堂皇，大过于凡间帝王的宫殿，更坐拥修真界半数资源，是天命之子的聚集之地。
而七君之中，又足有势名君、夜见君两位同出于云杉宗。
这几乎是莫大的荣耀。要知道天机阁若非出了个让玉君，恐怕连参与大比的名额都难以拥有。
江倚晴一边在脑海中整理着关于云杉宗的情报，一边在宫殿内四处闲逛，尝试用她在鄞城用过的方法收集情报——
直白地说，就是听墙角。
云杉宗的人很多，于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如同鄞城一般的情况：也就是，有很多智能不高、只是重复着相同的对话的npc固定在公共区域，履行着为路过的玩家提供信息的职责。
“你听说了吗？最近，宗主抓住了一个混入云杉宗中的变数……”
“变数？混进云杉宗？不是说那东西没有神智吗，怎么能混进来的。”
“是啊！怪就怪在这点。不过咱们对变数没什么研究，借此机会，说不定能获得罗预君都没有的突破。”
“……你心是真大啊！那玩意不是会传染吗？这两天举办大比，人最多的时候，一旦泄露出去就都完了……”
江倚晴蹲在墙边听着，心中不禁将他们所说的“变数”与入魇的叶涧联系在了一起。
那家伙发狂的样子……倒确实与【变数】有些相似。只是脚边没有盘旋的黑气，而且能够简单化解。
云杉宗要研究他，难道不会恰巧触发那些化解状态的条件吗？
一旦触发，叶涧恢复正常，不就说明是误会了……又何必把他关起来？
江倚晴不明白，只能暗戳戳地继续偷听下去。然而蹲到两腿酸麻，npc重复的对话依然只有这几句，再没有其他信息。
换了好几个地方蹲，都是一样的对话。
难道只能找那些气质出众、长得就不一般的npc了？
调查做不出进展，江倚晴心中不安，却也不想拖累天机阁引人怀疑……
她纠结地想着，看见不远处路过几个鬼鬼祟祟的万剑宗弟子。
“师姐……真的要去偷鸳鸯仙养的山鸡吗？要是被人发现……”
“怕什么！咱们现在是万剑宗弟子。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们是千叶谷的？”
“可是万剑宗没有……”
“不许可是！反正今天这山鸡本万剑宗师姐是吃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万剑宗师弟，走！”
可是万剑宗没有女弟子。
江倚晴往后缩了缩，默默地帮千叶谷师弟补上没能出口的后半句话，已然预见二人不会太过美好的结局。
看来这里也没什么线索……她失望地想着，站起身，却忽然灵光一现，望向在草丛中虚浮地修剪树枝的云杉宗npc。
对哦！
用天机阁弟子的身份打听会惹人怀疑，可若她伪装成云杉宗弟子呢？
……
于是，一刻钟后。
伴随着数据流汇入地底消失的杂音，江倚晴拍了拍身上黑底金纹的制服，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个如假包换的云杉宗外门好奇弟子了！
有这一身伪装如鱼得水，江倚晴干脆专门朝人多的地方转悠。终于摸到一个正在谈论云杉宗内【变数】的地方，她躲在窗外，朝内一看，却是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程恹。
他实在是个奇怪的人。比如明明有着这样漂亮的金色长发，还有深邃英挺的轮廓，却生着两块存在感极重的黑眼圈；至于眼中那浓厚的挥之不去的、半死不活的疲惫，江倚晴只在一种人身上见过……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高三生。
显然，程恹并不是这种人。
那样的倦意不知从何而来，至少能够确定的是，他十分可疑。
此刻，此人正坐在奢华的宫殿廊外，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打瞌睡。
而站在他身边的云杉宗弟子，模样普通一些，眼中却满是焦急。
“……怎么办？听说叶涧在势名君那里，已经半死不活了……”那弟子低声说道，“若他真是变数，死后就不会回来了！程恹，咱们得赶紧行动起来……决不能让师父他老人家再出手了！”
程恹将头重重一点，终于让身旁的弟子变得安心一些。他松了口气，张口询问程恹的想法，却在目睹对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姿态之后，彻底凝固在了原地。
“唉，奇怪了……”那弟子叹了口气，疑惑道，“你以前都挺有精神的啊？怎么最近老是打瞌睡，简直跟……”
后半句没说出来，因为程恹垂下眼睛，安静地从袖里摸出了一把形制怪异的钥匙。
“我已经行动好了啊。”他说，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你看，这就是关押师弟牢房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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