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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前，千里之外的某处营帐里。
勾画着松竹的屏风挺立，其上映照着模糊的人影。苏月凝跪在地上，偷摸着抬眼瞥去，却见灯火摇曳，那人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流水声，而后是氤氲的热气。他为自己斟一盏茶，闲隙里唇瓣轻启，清风朗月般的声音便从屏风后传过来：
“见到她了么？”
苏月凝连忙说：“见、见到了……和【皆无君】真的很像。”
那人吹了吹泡开的松针，不紧不慢地说道：“是皆无像她才对。”
“是，是。”苏月凝见风使舵地附和，“宛宛类卿，恩公是卿！什么皆无君都有君的，谁都比不上她。”
他抿了口茶，不置可否，视线透过屏风，落在跪坐的苏月凝身上：“为什么提前捏碎玉珏？”
苏月凝身体一颤，慌忙匍匐在地，朝屏风后的人行了个大礼。
“君上，我、我……我不知道路上会有袭击……”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我这不是担心恩公她受伤，所以才……”
不然，还能怎么说？真相是她自己看见羽箭如雨般的射来，怕自己就这样交代了，所以才——哪怕她只有一条命，也少说会丢半条在这里的吧？
茶盏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屏后人一挥袖，淡淡止住她的话头：“好了。我不追究你，但你要回去。”
苏月凝一愣，不解地抬起头来：“回去？”
“嗯，回到她身边。”
“可是，恩公已经发现我骗她了……”苏月凝喃喃道，“如果她真是【皆无君】的主人，我不会被杀死吗？”
锦屏后的人又笑了。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不疾不徐地拨开营帐的垂帘。只见帘外天色渐暗，遥远的鄞城中亮起点点星火，却叫人心中徒生诡异。皆因哺时将近，这吞吐了万人的城池之中，竟无一缕炊烟的痕迹。
人来人往，却杳无人烟。真是，奇景。
“她不会杀你。”他说，被灯火照亮的脸庞清俊而昳丽，“但是，谨记你的使命。”
苏月凝低眸，几乎咬破嘴唇。
*
时间回到现在。
说实话啊，事情发展成这样，反倒简单了不少。
江倚晴看向瑟瑟发抖的苏月凝，抛出第一个问题：
“谁指使你来的？”
没有回音。
于是她问第二个：“刚才去哪儿了？”
苏月凝哆嗦着，依然没有回答。
第三个是：“你为什么跑上驴车？”
还是沉默。
江倚晴叹了口气，提醒道：“已经三个了，我一共也只有五个问题。”
叶涧看不下去了。匕首一掷，几乎贴着苏月凝的脸颊蹭过去，在人颊边刮出道不深不浅的血痕，最后没入地面里。
苏月凝惊呼一声，捂住脸颊。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流淌出来，她慌乱地用衣袖擦去。而叶涧抱着胳膊，毫无慈悲，只凉凉道：“别抱侥幸。”
江倚晴瞥他一眼，语重心长地对苏月凝说：“你想留下来，必须证明自己和袭击无关。否则就算我不动手，那个看起来就很阴暗的家伙也会偷偷杀你的。”
她这次是不叫名字了。不然苏月凝再打岔一次，叶涧的杀心不知收不收得住。
看起来很阴暗的家伙·叶涧只能冒出一串省略号，默默地把匕首捡了回来，蓄势待发。
“剩下的两个问题，我就一起问了。”江倚晴盯着苏月凝的脸看了一会儿，眼中有些淡淡的惫态，“你必须选择其中一个回答。知道吗？”
苏月凝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要骗我，还有，”江倚晴问道，“伏击背后，你，知不知情？”
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苏月凝连忙抓住江倚晴的袖子，恳切地回答道：“恩公呀，我不知情的！小女凡人之躯，没有恩公相助，根本躲不过那些羽箭，何苦为了伏击修士把自己的命都搭上……”
不是全无道理，至少江倚晴认可这番说辞。苏月凝打扮华贵，虽然举止失态，但不难看出是养尊处优之人。按《谪仙》的世界观来，凡人的贵胄子弟，巴结仙家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以身做饵，博这一命呢？
这么想着，江倚晴点了点头，拉着苏月凝站起身来。
叶涧拧起眉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江倚晴忽然抬头，向周围扫望了一圈。确认安全无虞后，她意味深长地复读道：“何苦为了……伏击修士啊。”
……
焯！
苏月凝惊愕地捂住嘴巴，可惜为时已晚。
祸从口出就是这样说的，只是这一出连叶涧都未曾料想过。他真以为是江倚晴犯了傻中了美人计、非得放苏月凝一马不可，却没想到还能这样不费半点力气就套出话来。
而江倚晴自顾自地说下去：“所以，那场袭击的目标是我，或者叶涧。苏月凝，我信你没撒谎。既然不知情，想来是事后得知。最后确认一点，叶涧，你跳上驴车的时候，我和苏月凝已经在车上了吗？”
叶涧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尽管记忆模糊，但他上车时，苏月凝、江倚晴都在，这点还是记得清的。
于是他说：“对。”
原以为还要溯源那支羽箭多折腾几回呢，这下倒简单了。江倚晴想着，从包里取出羽箭，丢给叶涧。
“那场伏击是为了杀你，叶涧。”她调出任务面板，慢吞吞地说道，“这支羽箭上有灵气残余。是事过之后，我回到枯林，循着灵气的痕迹找到的。”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伏击在叶涧上车之后，为什么他们三人同样经历了伏击，叶涧却是伤得最重的那个。甚至于一切的开始，江倚晴将将苏醒的时候，昏昏沉沉中救下的那人——就是叶涧。羽箭齐发，几乎箭箭冲着他的身体而来。
谋划之人显然没有料到她的变数，假设，那支羽箭正是“陷阱”的话。如果及时醒来的不是她而是叶涧，那么，即便他躲过了伏击，也极有可能在回头找到羽箭时丧命。
反之，也是现在发生的事实：
江倚晴苏醒了。她救下叶涧和苏月凝，回头踩上了陷阱。谋划者发现折返的人不是叶涧，也就没有动手……虽然按理说灭口更为保险，但也可能是笃定她拿到箭也做不了什么……这点与主线无关，暂且忽略。
总而言之，驴车是普通的驴车。苏月凝先上的车，途径辛首村时，江倚晴、叶涧前后脚上车。江倚晴想了想，还是在心中补上一点：彼时她毫无意识，应该是苏月凝将她拉上的车，受人指使，出于目的。之后叶涧避险上车，三人在枯林遭遇伏击，然后江倚晴苏醒，任务开始。
叶涧接下羽箭，却百思不得其解：“有人要杀我？为什么？”
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云杉宗外门弟子罢了。修为不算太突出，更好的比比皆是；没什么背景身世，孑然一身的孤儿一个，侥幸被好心的长老捡走，但也不是唯一。反而是因为太普通，热心的师兄担心他筑基后拜不到好师父，才主动提出带他查案，好给履历增色……
他能得罪谁呢？
江倚晴说：“不知道啊，可能是因为你在查的事情吧，也可能单纯看你不顺眼。但我觉得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回家睡觉。”
话音刚落，任务界面闪烁一下，果然显示出任务完成的字样。
然而没来得及高兴，新的任务又出现了：
【强制】祓除鄞城的至暗之夜。
备注：还不能回家睡觉。接一下语音。
江倚晴只觉整个人都黯淡了。
什么至暗之夜，哪有她现在的心理阴暗。这一个接一个的没完了，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忙的……
更难受的是，居然还真的有语音电话打进来！
她大惊失色地看着视野里与歪信电话界面如出一辙的弹窗。那熟悉的铃声，那不想接却又不得不接的心情，和现实有什么区别？和上班又有什么区别？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硬着头皮选了接通，世界霎时安静下来。
苏月凝顿在原地，惊愕的表情还留在脸上；而叶涧持着羽箭，也是一副静止的姿态。
这大约是官方最后的仁慈了，至少江倚晴不用跟npc解释她为什么对着空气说话。
“喂？……喂？能听见么？”
好在彼岸传来的不是老板的声音，是个年轻男人，声线清冷，带着深深的倦意。
江倚晴有气无力地说：“能……”
“行。江倚晴是吧？我是官方这边负责你的联络人。”男人说着，传来一阵哗啦啦翻资料的声音，“叫我温苓就行了。你的情况有点复杂，我会解说一遍，你要认真听。因为五点我要下班，现在是四点三十六分，逾期不候。”
江倚晴垂头丧气地说：“好……”
“……”温苓轻叹一声，拍了拍手里的资料，“我手里这份，是这次测试事故的赔偿方案，和寰宇科技的特殊测试合同。赔偿金额初步拟定为五百万，至于劳动合同，不但该有的都有，而且朝十晚三，做三休四，基本月薪十万，全勤三万。你先看看，确认没问题就签，然后我们再谈。”
江倚晴突然有了点力气：“啊……？”
随着温苓那边的动作，果真有份文书在她眼前冒了出来。江倚晴看了看，看不太懂，只能看出合同上的内容确实与温苓所说的没什么区别。
寰宇科技是大热游戏《谪仙》的研发公司。十年前还是个只有十几二十人的小工作室，《谪仙》爆火之后，已然是在沪城中心拥有一整栋大楼的钮祜禄·甄寰了，确实给得起这样的条件。
但天上毕竟不会掉馅饼，尽管蠢蠢欲动，江倚晴还是警惕地问道：“这种好事轮得上我？赔钱就算了，还送工作……我配吗？”
“这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温苓淡淡地说，“江小姐，这是人命关天的问题。我建议你签约，以后活着出来，让寰宇给你养老，毕竟他们理亏。”
江倚晴不明所以：“啊？”
温苓顿了顿，却忽然问她：“你照过镜子吗？”
江倚晴摇头。然后歪信语音摇身一变进入视频通话状态，她迷茫的、黯淡的脸出现在窗口上，本该显示温苓的区域则是一片漆黑。
“……”这死人脸贴在眼前还真让人有点不适应，难怪苏月凝老是抱怨。
江倚晴看了一会儿，默默移开视线，却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转回目光，不敢置信地揉了把自己的脸颊。
是哦。
这张脸，不是游戏角色【江倚晴】的脸——
是她自己的脸啊！
上下一摸，好像身材也是。至少她捏的【江倚晴】，胸口不会太平……
“……事先说明，这不是拟真版的功能。”温苓咳嗽两声，打断她的动作，解释道，“还有你能嗅到、尝到的味道，感受到的疲倦和生理需求，都不是。我们的技术没有突破到那个程度。”
“这么说你应该明白。我们这边，测试室的监控显示：二十个小时前，在你发出下线指令的那个瞬间——”
“你就从房间里消失了。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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