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研究所并不设立在31区行星。
它是一片冰冷高贵的太空基地，漂浮在深不可测的、群星寥落的黑海。
只有专列专线与高官座驾才能在基地港口停泊。
专线飞船舒适宽敞，内饰低调考究，连座椅靠背都是某奢侈品公司的格纹布。乘客着装暂且不提，乘务员个个制服笔挺，与大多数乘客一样，都佩戴着银白色小胸针——这是研究所正式员工的标志。
用古地球的话来讲：他们都有“编制”。
拿着研究所发来的入职邮件，尚柳二人得以登上专线。他俩暂时没有小胸针，身上还裹着限时特惠一折抢购的卫衣，显得不伦不类。
飞船上提供免费餐食，营养丰富且滋味不错。松德哼哧哼哧刨完一份便当，又高高举起手：“您好，可以再来一份吗？”
“噗嗤——”
后座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声。
乘务员倒是很客气，给松德发了第三份饭。
松德打开盒盖，熟练地挑出胡萝卜、西兰花、包菜丝、苹果块、橘子瓣，然后把它们撇给尚柳。
前一份盒饭的胡萝卜还没吃完，尚柳忍无可忍：“我是你的垃圾桶吗？”
这狗蜥蜴是真挑食，除了陈老头炒的素菜，其余蔬菜水果是一概不碰。
列车上明明有纯牛肉便当，可这活爹就想吃点猪排，再把盒中剩余的蔬果通通倒给她。
她最近是不是给好脸给太多了，感觉松德有点分不清大小王。
松德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给尚柳倒了两颗草莓。
尚柳已在发火边缘，对座的男人忽然开腔：“女士，你要理解它。埃德加斯人身体构造和人类不太一样，对于它们来说，人类食用的蔬果苦涩至极。”
男人外表还算年轻，梳着最老成的背头，容貌平平却文质彬彬，讲话轻声细语，让人听了莫名犯困。
31区尚未大降温，他却穿着做工精致的羊毛三件套，长尖领平平整整，玳瑁扣系得严严实实。毫不意外，他也别着胸针，款式工艺比乘务员更精细。
自古知音难觅，松德的泪腺顿时有些发热：“您似乎很了解我们，人类似乎不太关注这些细节。”
在外人眼中，埃德加斯人是极度标签化的蜥蜴：有钱，迷信，独活虫，只吃华贵的矿物。
它们阴险狡诈，滑不留手。它们是蛋糕上的樱桃，牛排上的金箔，只为强者锦上添花，永远不是最可靠的盟友。
可埃德加斯人也有穷的，也有吃不起宝石的。它们只能咀嚼碎石土块，对肉类和化工制品趋之若鹜，却视蔬菜水果为垃圾。
尚柳是它的主人，却也是刻板印象的集大成者。
男人闻言一笑：“基地有很多埃德加斯同事，我对贵星的文化风俗很感兴趣。”
与松德寒暄了两三句，他又看向尚柳：“我猜，您二位是新入职的同事吧？”
尚柳扯出一抹客套的假笑：“算是。”
“到达基地后，您会去哪个部门报到，我们或许顺路呢。”
机会难得，理智告诉尚柳，她或许应该巴结这个男人。
可她看着餐盘里垒成小山的胡萝卜，决定丧失理智。
“可能顺路不了，”
尚柳指指松德，又指了指自己，“因为我俩都是保洁。”
后座的人又笑了。
接下来的路途，男人异常安静。
飞船停泊时，松德还在期期艾艾扭扭捏捏，想和对面的男人交换联系方式。
尚柳懒得等它，起身就走。
临走之前，她还特意注意了后座的“哼哈二将”——两个狂妄的毛头小子，下巴上的粉刺还没消。
她记住了。
以后要是轮岗到食堂，她给这两人盛肉必抖勺。
所里待遇很不错，保洁也住单人套房，室内装修比城东公寓还好。
刚放下行李，尚柳就接到白喜的通讯。
她点开终端划开通讯，发现白喜正在办公室里喝茶，旁边还蹲着一个臭脸陈老头。
给陈老头递了一杯黄金芽，白喜打量着尚柳身后的房间：“住宿条件看着倒还行……有人给你俩找事吗？”
尚柳摇摇头：“目前没有。”
她下午去卫生部报到领东西，所有人都很有礼貌，还主动往松德手里塞瓶装水——当然，这也是白喜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
这世上有百分之九十的领导热爱画饼，热爱戴高帽子。
临下班时，卫生部部长还拍着她的肩，向她介绍何谓“新时代保洁”。
在大寰宇时代，保洁被赋予全新的含义。这门职业不用像从前那般辛苦工作，反而摇身一变，成为区域卫生的管理者与统筹者。
用人话来说，就是监督机器人干活，再给区域卫生状况兜底。
尚柳不愿张嘴吃饼，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滚回了宿舍。
三人前两天才见过面，这会儿本就没多少话说。草草聊了几句，白喜便要挂电话。
就在这时，陈老头一把夺过屏幕，冷冷地注视着尚柳。
半晌，他冷冷地说：“吃了吗？”
尚柳：“还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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