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序怀沉声道:“柔夷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再言。”
“遵命。”
荆承允收回探究的目光应声退下,有些时候他是真的看不懂他这位主子,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此刻大权在握定然是要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斩断身上一切枷锁。
没有人会愿意受制于人,何况是一个年轻的帝王。可他只是那样孤寂地站在一地混乱之中,夕阳掠过他的侧脸又打在他的肩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事实上他本来就是一个善于藏匿情绪的人。
李序怀睫羽轻颤抬起眼眸望向城北长街,他就这样伫立着,似乎透过重重宫墙看见了什么,也似乎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宫门下钥的敲钟声响起,一切都归于寂静。
——
一晃便到了年关,新皇登基祭天,改年号为景章,当日便宣布了大赦天下、加设恩科。
金銮殿内,君王身穿玄色金龙衮冕高坐御座,其下两侧站满了文武百官,右相王成仁站在文官前列两手捧着玉笏板,面色却说不上有多恭敬。
前朝积弊已久,大理寺更是堆了成山的卷宗,开封狱内密密麻麻的关押了一群人,那些破不了的悬案就这样一桩接一桩的堆积起来。
你要问怎么破?有银子的拿银子作保赎人,没银子的将那人关到死这案子自然也就破了。
皇令一下,这一举动好端端地毁了某些人的财路,底下的人自然是不肯。
果不其然,当即便有人跳出来反驳。
这人一身锦鸡补服头戴珊瑚顶冠,满脸的富贵像,乃侍御史钱茂典是也,他跪地道:“陛下三思啊,开封狱内关的都是些罪大恶极的死犯,若是突然放出去难免会扰乱百姓甚至祸及民生,定会导致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啊!”
监察御史陈鸿才对身边默不作声的同僚使了几个眼色,见他没有反应,又干巴巴地瞥了侍御史一眼,开口道:“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乃是旧制。更何况如今治世太平,哪里来那么多的死囚,臣以为礼不可废,否则君威何在?”
未等李序怀开口,大理寺少卿江万附和道:“依臣之见,不如赦免些罪行较轻之人即可,至于那些重犯理应继续交由大理寺审问处理。若有可以豁免之人,到时候再放出去也不迟……”
“请陛下三思!”
此言一出,应和声如潮水般涌起,底下跪倒了一片。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就是要压一压这帝王的气势,将这火拘得小一点、再小一点……直到最后一点火星也被掐灭。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半天也没个定论,反倒是王成仁站在前排一言未发,此人已是暮迟之年,眼神仍是十分的清明,身子骨看起来也很硬朗。
钱茂典拽了拽他的衣袖,不停地使着眼色催促他开口,这可是他们捞钱的路子,就这样让一个毛头小子的下马威给断了,这几十年岂不是白活了。
感受到同僚的催促,王成仁脸色愈发不快,李序怀一登基二话不说便废了他女儿的后位,追封生母雪容妃为懿安太后。种种行迹,只怕当年的事情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知道他女儿身在何处,是死是活,这让他怎么开口?如何开口?这些个老匹夫看见银子就走不动道,谁又替他想过?
底下的举动李序怀尽收眼底,任由着他们吵去,吵完便散了朝。
“沈兄…沈兄留步!”
沈鸿才无视了身后叫唤的声音,迈着大步走在大理石甬道上,也不管后面那人是何反应。
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的喘气声仿佛就扑打在他耳边。中书侍郎周元亮没由得心虚起来,摸了摸鼻头蔫儿吧唧开口道:“沈兄怎么不等等我?”
“哼——”
沈鸿才仍是不理他,低着头越走越快。
周元亮踱步跟上,“得,老哥哥我错了还不成嘛!只是我不得不说叨几句,刚才那场面你也太冲动了,更何况他们一伙的右相都没发话,你凑什么热闹?”
周元亮也是拿他没办法,沈鸿才这脾气像极了自己那位亡妻的嫡亲姐姐——都是出了名的硬,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不过还是不一样的,沈泓才家的母老虎见谁都敢骂上几句,而沈泓才只敢在外面发脾气。
周元亮自叹倒霉,亡妻故后他又找了个续弦,屋里头也添了几房娘子,这美人多了孩子也就多了起来,平日里难免忽略了周绍,可这也不是他有意为之啊。那母老虎至于见他一次就骂一次吗?
沈泓才一听更来气了,拢了拢宽大的袖袍,连个好眼色都不想丢给他,“你倒是看得明白!平日里有点好处就上赶着去,有点危险就缩紧脑袋,恨不得躲在家里不出来。”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绳子就要断了,怎么断?从哪里断?这谁又说得准?你如今得罪了他们,日后的日子不过啦?”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到了朱雀门。
这里是官员入宫上朝要走的门道,府里备好的车马最近也就只能停在这个地方了。
沈泓才看了看自家候着的车夫,一张老脸皱成一团,故作玄虚地凑近周元亮的耳旁说了句,“你说这绳子断了……蚂蚱还能不能跑得掉?”
周元亮:“……”
直到沈泓才一只脚搭上脚凳,他才反应过来惊呼出声,“你是说陛下他——”
惊呼声引得众人皆是侧目,沈泓才顾不上自己差点从脚凳上掉下来,扭着一身横肉一个飞扑过去捂住了周元亮的嘴,两人皆是心有余悸。
当天晚上,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御炉里的龙涎香燃得正旺,郁郁纷纷的白烟争先恐后的从炉里腾空,又被李序怀时不时翻书的动作打断。
庄公公轻摸着走到一旁,把炉子里的香挑了些出去,提醒到,“陛下,香放多了,仔细呛着。”
多吗?他似乎没有察觉。
不过这烛火倒是还差了点,他遣人加了几盏宫灯,这才继续看起奏章来。
自散了朝后李序怀便一直在养心殿,第三次呈上的食盒仍然被搁置在一旁。庄公公摸了摸食盒外边的温度,果不其然已经是凉透了。
庄公公望了一眼龙椅的方向,年轻帝王早已换下了那身威严的衮服,皦玉色的锦袍使他染上了几分莫名的温润气质,少年眉目却依旧清冷,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庄海宁将收拾好的食盒递给旁边的宫女,嘴巴张了又闭,想要提醒他早些歇息的话又吞到了肚子里。
金丝楠条案上放了成堆的奏章,仍是朝堂上翻来覆去吵得那些事,李序怀大致过了一遍,当下原模原样的全都驳回了去,连朱笔都未曾批录。
不过他倒是将上奏之人的名字都细细记了下来,这些人中不乏王家亲眷,也不缺王家有意提携之人。
让李序怀感到意外的是,在这些所有反对赦免的奏章中,唯独有一封提到了加设恩科的事,而上奏之人就是他那个母后的父亲——如今的右相,无一例外,仍是此举不妥。
理由也很简单,我朝国库空虚而西北战事未平,若是此时加设恩科不免要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甚至需得挪动军饷,此举不仅劳民伤财还会让将士们寒心呐……百姓柯陈杂税已是难以负重,既无法做到开源就只能从节流入手。
奏章中条条通顺、字字恳切,全然一副忠义纯良之臣。若是换作一个不知道内情的,只会认为他亏待了肱骨之臣。
然而皇令已下又哪里有收回的道理。李序怀不动声色地同他们拖了几天,仍然没有改变诏令。
侍御史钱茂典和大理寺卿江万终于坐不住了,原以为是新帝优柔寡断不知如何断绝,没想到拖了些日子却分毫不做退让。
眼瞧着这日子一到便由不得他们愿不愿意,开封府尹再不情愿也只得放人。
钱茂典心下一横,横竖都是一刀,这头不低也得低了。
是夜,侍御史钱茂典伙同大理寺少卿江万连夜赶到开封府,拉上开封府府尹往丞相府后门赶去。
丞相府不愧是丞相府,因王家门第高贵又是前朝旧邸,府邸四周古树环绕檀木作梁范金为柱,大有去天尺五的显赫气势。
一行人随着家丁来到正殿,王成仁此时正闭目养神,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
钱茂典行了一礼,开口道:“右相,您老可不能不管我们啊,这条线是您老牵头我们才搭上的,如今这财路就这样断了,您不心疼我们还心疼呢!”
王成仁坐在主位,看着这群自己亲手提携起来的后辈,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如今他们有了权、得了势,竟然连他都不放在眼里了。
他没好气地斥道:“为了这点银子,你们这是要让我亲手害死自己的女儿不成?现如今你们不想办法也就罢了,还想让我替你们开口,简直是痴心妄想!”
钱茂典嘀咕到,“话可不能这么说,这钱您老拿的可是大头……”
“呸!反了你——”
王成仁对着钱茂典唑了一口,顺手抄起桌上的青化寿字茶盏就要向他砸去,却被钱茂典侧身躲过。
眼见老头子气得不行,江万给了钱茂典一个眼神,打起了圆场,“右相莫气,钱兄也只是着急罢了。话又说回来,为了做成这件事我们也废了不少功夫花了不少银子。如今钱还没赚够就打了水漂,底下的兄弟也不甘心啊。”
“那你们想怎么办?”
听出右相语气有了几分松动,江万连忙道:“我们要的也不多,只要您老明早愿意带头上书请陛下收回成命便可。只要您应下了,我们便联合众人一起施压……”
王成仁冷哼一声,觉得这人当真蠢到了极点,“你还当他是以前那个二皇子?你以为陵儿真是被刺客刺杀的?施压……只怕到时候正好给了他理由将我们一网打尽。”
开封府府尹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
钱茂典也不装了,他早就不满足于同这么多人分这点银子,犯人不是天天有,犯了重罪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他早就不愿意干这种每天同他们费尽心思想不同的罪名给人定罪事情了。
钱茂典看向王成仁背后的屏风隔断,左右挂着八尺宽两领松鹤祝寿的帘子,那后面的案台上立了一尊青白玉雕刻的佛像,不过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佛像后面看起来质地古朴甚至称得上平平无奇的博古书架。
他知道那后面是一间暗室,而里面藏了王成仁最大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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