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澄跃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扭转身形，躲过这致命一招，只叫刀身擦着她手臂过去，随后一手轻飘飘换过另一手拿着的兵器，刀尖向前一送，行云流水般将此人斩杀。
手臂上的伤口泛出鲜血，染红了做旧的刺青。
“是北漠人！”有人如此嚷道。
北漠与大豫交恶已久，他们常常会培养与大豫人长相一般无二的刺客，插入大豫内部。
这鲜血像是完人身上的裂缝，激起那些也曾在刀口舔血的隐庐从众的血性，他们见遍地尸首，也怕步他们后尘，既然追杀他们的人也是会流血的凡人，他们一拥而上，未必不能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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仡楼珈的病越来越重。
他最近不分昼夜的沉睡，鬼医找上门来时，他十有八九是近乎昏迷的睡着，到底是止剑山庄的客人，陈无救又不能直接给他灌药，只好忿忿离开，心里想着：他最好在苏丫头回来前就病死！
仡楼珈清醒的时候会问一问日子，算算苏澄跃离开了多长时间，再问问苏澄跃有没有送回来什么消息。
酉溪卫中没有人擅长鸟语，只能从苏盟主那里获知苏澄跃送给仡楼珈的话。
一切如常……一切如常……只是苏澄跃传来的内容越来越少，就好像随着他们分别的距离与时间越来越长，她对这段感情的重视也越来越浅一样。
直到今夜。
仡楼珈被手臂上的刺痛惊醒，他支起身看着完好无损手臂，昏昏沉沉的思绪逐渐清晰，接着忽然笑起来——就知道这姑娘一点儿也不老实，出去这一趟肯定要做些冒险的事情。
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重新躺回温度与房间里一般无二的被子里，尽管身上疼痛的地方越来越多，但他依旧嘴角带笑，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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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澄跃捂住伤处，静息听着外边搜查的侍卫行走间兵甲碰撞的声音远去。
她压着自己身上严重的伤处止血，却在回忆着方才动手时有无漏网之鱼。
苏澄跃已然力竭。
她长出口气，方才那些一不做二不休与她拼命的隐庐中人已经被她尽数斩杀，也许人群中尚藏有漏网之鱼，但到后边她已经重伤，那些人却连与她一拼的勇气都没有，也不必管他们。
苏澄跃向后一靠，崎岖的山石硌到她的伤处，令她轻“嘶”一声。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眼见着天边泛起白光，等天色大亮，她更难脱身。
走不了便算了吧。
苏澄跃摸索出藏在身上的瓷瓶，通过那一点儿天光专注的看着手中的瓶子。
她摩挲着手中的瓷瓶，忽然自言自语着笑道：“服毒自尽还能留个全尸，一身伤痕的回去，他们总是要心疼的……”
随后苏澄跃拔出瓶塞，将其中的药丸倒入口中，仰头吞下后又皱着眉头喃喃道：“仡楼珈可能还要在止剑山庄赖一段日子，恐怕是回不了家了，哎呀，忘记跟哥哥交代这些事情……算了，希望哥哥能明白我的意思，别辜负我的遗愿啊。”
这毒药居然有点甜，让苏澄跃想起分别时的那一吻。
她想：没想到是最后一面，有点可惜，应该多亲一会儿的。
药效很快上来，剧烈的疼痛火一般蹿过五脏六腑，苏澄跃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他时时刻刻都在忍受这样的痛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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仡楼珈后半夜几乎不曾入眠。
他阖目片刻，又猛地睁开眼——身上的痛处密密麻麻，仿佛要将人千刀万剐。
苏澄跃恐怕是冒着必死之心去了某些危险的地方。
仡楼珈自榻上起身，难得有些力气支撑着他为自己斟一杯茶，只是清亮的茶汤落在杯中，他却不喝，而是等着缕缕暖烟散去，方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骗子。”
叫他在止剑山庄老实等着，自己却去以命冒险，这算什么？
生死蛊蛊理虽稍逊玄蛊，但生死蛊母蛊与玄蛊“共处一室”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仡楼珈将这杯茶倾倒去，身上的疼痛叫他获得了这些日子里难得的清明时刻，还有几分闲心斟一杯残破的身躯尝不出任何滋味的清茶。
茅早在祭司刚起的时候便注意到，见祭司大人虽深夜难眠，但难得有些精神，虽有疑虑却不曾过多在意，继续在他身后充当木头桩子。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茅注意到祭司大人忽然身形一顿，接着他本就苍白的面色猛然灰败暗淡下去。
“大人……”茅忍不住上前一步。
“无事。”仡楼珈一手撑着头一手朝他摆摆，示意他退下。
除非是没长眼睛的瞎子，否则任谁来都能瞧出他身上的伤势不容乐观。
前些日子，仡楼珈的病情猛然恶化时，他都会令人去寻鬼医。
陈无救恨得牙痒痒，可他们私下里“谈拢”的事情却不好放在明面上讲，只好愤愤不平地给他治病，把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茅低着头，忽然想起苏姑娘刚离开没多久后便发现丢了一只生蛊子蛊……
他默然片刻，觑了眼闭眼凝神的仡楼珈，随后悄然向外走去。
“做什么？”仡楼珈像脑袋后边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开口。
茅的动作一下子僵住，随后故作泰然道：“属下欲请鬼医前来。”
“呵。”仡楼珈睨他一眼，“自作聪明。”
茅急忙跪下，道：“请大人恕罪！”
仡楼珈感到自己身体里那仅剩的生机在飞速流失，一股未知的毒素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叫他分不出一点儿力气，只轻轻挥手，无数入骨自暗处涌出，将茅围困在原地。
然而不过是平常驱使蛊虫的动作，却叫仡楼珈更觉无力，他蹙着眉，试图压下喉间那股腥甜，只可惜来势汹汹，还是拦不住它们冲出牙关。
仡楼珈怔怔看着掌中夹杂着些许未名固体的黑血，仿佛他的五脏六腑已经被刺激起来的玄蛊破坏殆尽。
恍惚间，他想起与苏澄跃正式初见的那个夜晚，挑起盖头时，那位姑娘大胆而放肆的打量，丝毫不在意自己狐狸尾巴已经露了出来。
那是顾嫣的面容，但那双眼是只有苏澄跃才能绽出的风采，于是在仡楼珈的面前，身着嫁衣的那个人面孔也是苏澄跃的模样——红色张扬，嫁衣繁复，妆容华美，都会为她本就锐利出众的容貌锦上添花，那一定很好看。
他当时看着这位姑娘豪迈的饮酒动作，心想，这真是一位有趣的姑娘。于是忍不住逗弄起她来。
此身沉疴，怎敢误佳人。倒是……一语成谶了。
阻挡茅的蛊虫忽然齐齐一顿，接着迅速回到它们的主人身边，茫然地拱卫着它们已经失去意识的主人。
茅只看了一眼，当即向鬼医的住处奔出。
陈无救刚刚起床，衣物还未穿戴整齐，便被突然闯入的茅拉着走。
虽然茅来不及解释，但陈无救一下就猜出是南疆那位祭司不好了，心中顿时大喜，“哎呀”、“哎哟”的叫着并拖延着赶去的速度。
茅焉能看不出陈无救故意为之的举动，他恨恨瞪着面上嗤笑的陈无救，就在陈无救以为这小子要对自己动手的时候，他却突然朝陈无救跪下，红着眼眶道：“祭司为救苏姑娘动用了生死蛊，万望鬼医竭力救治。”
“救、苏丫头？”陈无救嘲弄的笑意一滞，心中虽还半信半疑，但到底没有继续故意拖延。
他一边赶去一边听茅解释。
生死蛊有生、死两种子蛊，子蛊与母蛊互担生死。
据茅所言，他家祭司不知何时将生蛊子蛊放到苏澄跃身上，许是苏澄跃体内磅礴的内力压制蛊虫，令子蛊一时陷入休眠，除非她遭遇大变，内力尽失，否则生蛊会一直沉睡。
而像苏澄跃这样的身手，她能走到内力尽失的那一步，恐怕正是面临生死之际，届时生蛊起了效用，可叫身负母蛊者替她承受致命之伤。
这一切都是茅对祭司身上种种变化的猜测，他本身对蛊术了解不深，只是从蘼那里听到些，加上祭司今日异常的举动，才叫他生出这样的揣测。
不过陈无救不怎么相信，他道：“若有如此神奇的蛊虫，你家祭司这中毒快死的模样，做什么不用？”
茅艰涩道：“在蛊理上，生死蛊弱玄蛊不止一星半点，无法用来除玄蛊毒。”
实际上，酉溪卫不学蛊术，他自己也不清楚蛊理间的复杂关系，只是鹦鹉学舌，更怕说错了话叫鬼医怀疑。
可陈无救恰恰研究南疆蛊术许久，清楚“蛊理”是个多不讲道理的东西，心中又多信几分。
等到他来到仡楼珈房内，穿过南疆祭司下属、蛊虫的护卫，搭起脉细诊后，观他体内多了一股莫名冒出的未知毒素才全信下来。
陈无救看着此人已经全然青白的脸色，懊恼地叫出声来，这才明白这南疆祭司前些日子“贪生怕死”是为了什么。
他丧着脸近乎自言自语道：“我本想着趁苏丫头不在，怂恿这小子赌一把，原也与他说好了，可这些日子他迟迟不动，我还怀疑他是不是惦记着苏家那玄之又玄的阎王笑，谁曾想……”
“哎！如此，倒是我不近人情了。”陈无救长叹一声，捏着仡楼珈生机全无的脉象，蹙眉苦想片刻，方道，“也罢，无论如何我要保住他一条命，苏丫头将人交到我手里，我不能还她一具尸体啊。”
酉溪卫被尽数赶出房间。
据陈无救所言，他这一招压箱底的法子名为“欺天”，封将死之人最后一□□气，令人五感寂灭，可保濒死之人一丝生机，但实为出于无奈的下下之举，若解开这口气，半刻钟内便身死魂消。
——尽管并不承认，但陈无救确实只等苏澄跃来见这南疆人最后一面……以及做一个了解她的人都能肯定她会做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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