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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冥冥,肃穆而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落下一个灵动的暗影。
那影子的速度极快,只见她时而轻盈地将脚落在威严的屋脊神兽的头上借力,时而敏捷地在屋脊上狂奔,时而又翻身下檐,在屋顶与屋顶之间纵身跳跃。
“呜——”
在离御花园还有一箭距离的地方,如意稍稍停住了脚步,松弛了一下因为长久叼着烧鸡而泛酸的腮帮子。
这烧鸡可真肥啊!不过,想到最后吃到烧鸡时的美妙体验,如意又觉得这点辛苦也是值得的!
就在如意歇了歇脚,打算继续前进的时候,御花园突然出现了一群打着灯笼的宫人,六角的宫灯把个御花园照得灯火通明。
糟糕,难道烧鸡的事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御膳房的人未免也太小器了,为了一只烧鸡,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如意叼着烧鸡,缩着尾巴偷偷地躲到了矮树丛的后面,这些常绿的矮树丛枝叶茂密,巧妙地掩盖了如意的身形。
脚步声落在枯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那脚步声并没有像如意期盼的那样走远,反而越来越近了。
如意的心噗通噗通的,差点儿就要跳出来了。
矮树丛后面,如意把圆脑袋往里又缩了缩,不过那么大的烧鸡再怎么样也不会突然变小,这样的行为不过是图个心理安慰罢了。可是这么香的烧鸡,让如意现在放弃,她又是万万不肯的。
反正,她舔都舔过,难道还能洗洗干净再给老皇帝吃不成?如意颇为无赖的想。
明晃晃的灯光打了过来,如意匍匐在矮树丛的后面,一动也不敢动。那灯光就在如意的头上掠过,如意浑身的毛全都吓得竖了起来。
“这也没有。”寻物的宫人说话糊里糊涂的,大概是睡了一半被叫起来找东西,人还并不十分清醒。
如意大着胆子抬眼一看,嚯,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呢!
“…小郭子,你寻到了么?”不远处的人又催促着问了一声。
那问话人的身份似乎更高一些,被称为“小郭子”的人,他躬着身子往前快走了两步,轻声道:“没呢。”
“……,再仔细找找,那葡萄纹蝴蝶银香囊是丽妃娘娘打进宫就戴着的,一定要找到。”
“娘娘没那东西,晚上都睡不好!”
“你再往那边找找,那边虽然没有什么光,但是架不住万一。”远处那人趾高气昂地发号施令,原来也是为了躲懒。
或者说是,不敢去黑暗无光的地方活动。
“是是是。”小郭子毫无怨言地满口答应了。
如意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丽妃的手下人在找什么香囊啊,她当是什么事儿呢!
既然不是追究烧鸡的,如意连躲都不躲了,她大摇大摆地从矮树丛的后面跳了出来。那密密交织在一起的枝枝叶叶被如意弄得簌簌作响。
小郭子被矮树丛的动静吓了一跳,他忙不迭地揉了揉眼睛,眯着的眼睛睁开了,总算是清醒了一阵。
“哎呦,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只猫啊!”
如意叼着烧鸡踩在白色的石头上,看着他,毫无惧意。小郭子反倒比如意更快地松了一口气,他打量了一眼如意,见她叼着烧鸡反倒见怪不怪。
小郭子往前走了两步,如意也跟了两步,倒不是如意找茬,只是没想到两人的方向一致。
夜里凉风习习,黑漆漆的宫殿好像比人还多,这样的夜里,能有只活生生的猫陪着,比形单影只可太好了。小郭子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身边跟了只猫,他也不驱逐如意。
“您家里几口人啊?这深秋喂养小猫崽子可真够不容易的!”
大约是深宫无聊,小郭子竟然跟如意攀谈起来了。只不过有一点他弄错,把如意当做是辛勤育幼的母猫。
如意起先是怒目圆睁,她只是圆润、圆润罢了,但是想到家里确实有个嗷嗷待哺的晏怀鲤。唔,这样说,好像、好像也没有毛病。
不过,她把那个人类小崽子养得很好呢!这样一想如意顿时抬头挺胸,又骄傲起来了!
“我家里有兄弟姊妹五口呢。我娘也像您这么能干。”小郭子也不求如意回答什么,就自顾自的谈起来,他的神情柔和又伤感。
如意半垂的耳朵高高地竖了起来,她叼着烧鸡没有马上离开,她喜欢听故事。
“……我娘是猎户的女儿,她会下笼子、做陷阱,年岁好的时候,总也能抓几只山鸡。虽然没有爹,但是靠娘的本事。旁人家里喝野菜汤的时候,我们家呢,总能喝上那么两口肉汤。”
谈到娘,小郭子的语气里充满孺慕和骄傲。原来小郭子看见如意口中叼着的烧鸡,睹物思人,就想起了自己的娘,提到娘,他的眼泪就禁不住地落下来了。
如意仰着头看他,他的五官平平,细长的眼睛在宫灯昏黄的光线下,泛着一大圈红色,眼泡一直是肿肿的,而且因为年岁上来了,还一直往下垂,更添了几分垂老之感。
再看他的身体却很结实,身在幸福的六口之家,那么他又是怎么进了宫来,后又作了阉人的。
御花园是见不得眼泪的,于是一人一猫和一盏半旧的宫灯,沿着荒僻的小径越走越深,那些雕梁画栋、石栏巨柱都回响着呜咽的风声……
“我从前是鄢国人呢。”小郭子这句话说得极轻极轻,如果不是这天夜深无人,身边是一只猫,他恐怕会将这句话带到草席裹身的那天。
身为亡国奴,倘或被人知道他思念旧国,恐怕他立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小郭子并不为缅怀他那从未见过的国君。
他只是想念那一年四季各有不同的后山,想念那间建在山谷的矮矮茅屋,想念茅屋里织机下日夜操劳的娘亲。
可是,他连回望故土的方向都不敢……
如意歪着脑袋想了想,总算是想起来,昏聩的老皇帝在年轻的时候,原来也是有一番战绩的。
他曾经率军平了十数个小国,那些小国的名字,晏怀鲤讲过几次。不过,那一串拗口的名字,如意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了。原来,那里面还有一个鄢国。
对了,晏怀鲤的母妃,听说也是被老皇帝灭掉的一个小国的公主。至于是哪个国来着,如意记不清了。
“……十五岁的时候,陛下率军攻打鄢国。每家每户都要征人上战场,我是自愿离家从军的。甲长说如果不去,一个人要交二十两银子呢。”
“我走的时候,娘哭了一夜,不知道娘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后来么,就战败了,国灭了,当了俘虏,进了宫。”小郭子平平淡淡地交代了故事的结局,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却饱含着一股深深的悲哀。
“唉,娘她老人家恐怕还不知道我的死活呢!也许就当我死了也挺好。”
“大哥很有一把子力气,二哥的脑子灵活,三姐四姐的手工很巧,他们应该会把娘照顾得很好。”
“唉,娘啊——”
小郭子眼中饱含着热泪,在木叶尽脱的深秋,对着一只不知何处来的猫,想娘。
“喵——”如意叫了一声,她的大眼睛里也汪了一波水,烧鸡掉在地上滚了一层土。
小郭子弯下腰,捡起了烧鸡,他用手轻轻地掸掉了尘土。
“天晚了,就送您到这里罢。”
如意蹲在他的跟前,重新又叼回那只烧鸡,看着小郭子点着那盏孤灯,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的,最后终于融于那一片明亮的寻物的灯光中。
这是如意在寂寞深宫中,听到的无数个寻常的小故事中的一个。而深宫之中,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故事。
这些故事,很有一种“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意味。
如意吸了吸鼻子,她有点想念晏怀鲤的小火炉了,还是快点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满宫都是摸鱼人(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