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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允握着笔的手一顿，眼神复杂地望向他。
众人又安静下来，心里道又来了。
“烦请三殿下挪一挪脚，去偏殿画。”谢珩不多说，冲着外头抬了抬下巴，也未看李允变幻莫测的脸色，说完了就垂了眸去理长案上的画纸，随意得有些漫不经心。
李允一声不吭，也不冲撞他的话头，默默收了东西走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大多心气高，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当众折辱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好脾气，不是天生宽纵大度有容人之量，就是性子软弱任人揉圆搓扁。在座的各位无不把他列入到后者之伍，李缜先前本还对他处处针对，如今看这怂包模样都替他丢人，这几日便是看都不多看几眼了。
李知月在心里已经将谢珩骂了一圈了，若是换成几个月前，她肯定要当众就伸张正义了，可是这厮故意捏着恩情在手，就是拿准了她再想骂人也得顾及一二。
虽无耻了些，但的确有用。
李知月前几日上课还算做得板正，一堂课也能听个十之八九，现在肚子里有气，整个人便是匍匐在书案上，头也不抬。
只不过这样明显不给谢珩面子的还不止一个，她趴在书案上望着窗外愣神的时候，突然发现还有位志同道合的盟友也如她一般低伏着。
李知月顿时提起了兴趣，坐起来望过去看是哪位正义之士如她一般看不惯小人，结果一抬头那位正义之士正巧转头换个姿势，和她对上了眼。
两人之间隔着好几个头，却也挡不住眼神的交汇，李知月越过半个内室望过去，只见对方一双恹恹困困的柳叶眼，没什么兴致地半阖着，唇瓣紧抿，翘鼻秀挺。只不过此人也没想到对上眼的是她，本就看上去厌烦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些，然后又添了几分躁气。
李知月笑了。
除了陈姝意还有谁见了她是这副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模样。
陈姝意一看着她弯弯的眼，心头就涌上一阵无名火，哪怕隔着半个内室李知月都好似能将她嗓子眼里冒出来的一声冷哼听得清清楚楚。
可陈姝意一向对所有人都很正常，只是对她看不顺眼而已，怎么会这样堂而皇之地不听讲呢。
李知月往后靠了靠，指弯在后头人都书案下轻轻敲了两下，而后感觉到沈清衍微微前倾，扑息均匀地洒在她露出来的光洁脖颈上。
沈清衍问：“怎么了？”
李知月手里捏着画纸微微抬起来，将脸挡了一半，偏着头冲着陈姝意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她怎么了？一张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平日里不是最重视什么仪度容表吗？”
沈清衍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能看见一个沉闷的后脑勺，陈姝意又趴下去了，这会儿趴得比先前更低。
他道：“好像是陈太傅有意招谢左丞入赘，这几日总找着由头邀着谢左丞入府议事呢。”
什么议事，说到底不过是相看，找着由头让两人接触接触罢了。
李知月一顿，捏着画纸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她下意识地抬头往堂上望了一眼。
她这一堂课没听，连谢珩讲的什么画都不知道，只看着他薄唇轻启，里头溢出的声音音调低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凉。
不知是不是因得他此时坐的端正，脊背如青松，虽一手捻着画，另一手还带几分懒地抵在书案上，那一身雪色的外袍这时看上去又没有那么不合适了。他认真肃然的时候，像笼在山巅的层层的云雾，干净，清冷，还有些雅逸。罩了身雪衣掩了颜色，还加了些距离，让人觉着不太好亲近。
沈清衍见她迟迟不开口，正要坐正来，却听见她又轻声问：“谢珩愿意么？”
沈清衍道：“我也只是听了几句，不太了解，具体的该去问郎央。不过谢珩已经去了两趟陈府了，若是不愿意自然会拒了，也不用去第二次。他年岁正好，却迟迟不成家，想来是也想用着婚姻来铺青云路，陈府身为四世家之一，又没个嫡子，此事若成了，他日后比着陈太傅的路只能好不能坏。”
李知月“噢”了一声，没再多说，将画纸压回书案上，又如之前一般撑着下巴伏在了书案上。
这课上的太长了些，竟头一次让人觉着与太学的论语有几分相似。她睡不着，脑袋侧压着臂弯瞥着画，听着谢珩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从臂弯和脸颊的缝隙漏进耳朵里。十句话里只偶尔听了两句话，最后是一句也没听懂，一句也没记住。
直到谢珩说了声下课，迈出了内室，衣袂擦过了门槛，内室里头的人嬉笑打闹着陆续出门，才将她如梦初醒地唤起来。
沈清衍站在侧边等，郎央凌寒提前去了演兵台，方才人满为患的内室里现在人丁零星。李知月收了东西同他一路出去，余光望见偏殿关紧的大门，将登站在外头打瞌睡。
她一路没怎么说话，沈清衍只以为是不知道哪个没长眼的给她惹急了，蔫巴了一节课还没缓和好，将她送至分叉口，嘱咐道：“回去让元芩给你熬碗甜汤，喝了就能将气顺回来。”
她视线穿过他，落在他身后。
陈姝意一张脸比穿堂而过的东风还冷，往常会为着体面容色嘴角总是微微扬着，眉目也是温柔的，如今却臭得能挂在门上斥煞鬼。她带着贴身丫鬟待在路边不知道说什么，那丫鬟看上去有些急，神色惶恐，不时杏眼还苦巴巴地皱一下。
贵子贵女的马车早早就在宫口等了，有什么话不能上了车或是回了家说，要在这路边待着。
沈清衍还在望着她呢，李知月收回眼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和她摆了摆手道别。
她越过陈姝意走出了好几步，却在拐角处又停住了。
陈姝意不开心的时候她可就太开心了，这种时候怎么可以错过。
她如是想，脚步一转，又绕回了岔道。
陈姝意本还在说些什么，远远见她回头冲着自己走来就止了话茬，满脸防备地望去。
李知月心里想“我给她留下的阴影竟然这么深了么”，却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摸了摸鼻尖，顶上着目光道：“恭喜啊。”
陈姝意见她一上来就是这么一句，顿时摸不着头脑，没好气地说：“恭喜什么？你又有什么坏心思？！”
“干嘛把人想得这么坏。”李知月说，“陈太傅不是在给你择婿吗？我们好歹也认识这么久了，你都快成婚了我可不得跟你说一句恭喜吗？”
陈姝意本就顶着三分火气在头顶，一听这话那火星子立马可以燎原，恶狠狠瞪她一眼，斥责道：“你说什么呢！谁要成婚了！就知道你没一句好话！”
李知月一顿，掀起眼皮若有所思地望她：“你……不喜欢谢珩？”
她竟觉得有些新奇。
谢珩除了是个佞臣，和有一身藏在心底的坏极了的恶劣性子，好似当真没什么可挑拣的，若是指给全京任意一户贵女，那一家子人都可以笑开了花。他生得面如冠玉，龙章凤姿，还官路到顶，权势滔天，相府里金银无数。
这样的郎婿，就算是不喜欢也能勉强看的过眼吧。更何况谢珩惯回做人，在污浊的名利场里如鱼得水，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哄个小女娘简直绰绰有余。可陈姝意这副火冒三丈的模样，甚至称得上是讨厌。
陈姝意冷眼质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我凭什么要喜欢他？就因着别人都喜欢他我就要喜欢他吗？！”
李知月被她这么一问，不知道是哪句话让她怔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指头微微蜷曲，后又板正地伸直了。她轻轻眨了眨眼：“你不愿意嫁他。”
她这话已然不是询问了，语调轻轻平平地陈述了陈姝意心中所想。
陈姝意睁着双眼睛咬着唇望了她几秒，那身边的丫鬟听着她先前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却不敢拦，此时已抖若筛糠了。
陈姝意的眼睛慢慢红了，这一下子倒是让李知月都有些手足无措，心想就是不愿意嫁也不至于哭吧，谢珩竟有这般让人避之不及么。
她顿觉有些好笑，先前沉郁气悄悄散了些，此刻还有些幸灾乐祸。
但她这一趟来虽是为了给陈姝意找不痛快，但也并不至于想惹着人哭，她和陈姝意互掐了这么多年，两个人不爽快也顶多是今日你惹着我了我下次还回我，怎么也不至于掉眼泪。
李知月伸了手悬在半空中，想揽了她的手臂，却又觉得她们关系哪里这么亲密，默默地收回手，只语气放轻了一点道：“你不愿意嫁和太傅说不就是了么，你好歹也是陈府独女，嫁娶之事当是能为自己说得上话。”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我还以为像谢珩这样的官职，你该是乐意的。”
陈姝意总喜欢跟她争个最好，想来郎婿也是如此，三教九流无不以入仕为上上等，而谢珩这样年轻又是仕官中的上上等，这都不满意，莫非她还想做皇后。
李知月认真地想了想她一个皇兄一个皇弟，两位的风评在这位陈大小姐眼里都是看不上眼的。
陈姝意揉了揉眼睛，字字尖锐道：“我若是说得有用的话，如何还需要躲着不回府。他谢珩狼子野心谁不知道，手段隐晦狠辣，我将他招进府，是为了走我娘的后路么？！谁要做这个垫脚石，让人踏着自己血肉往上爬！”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有俗套的第三者环节的~咱们是大权谋文，请放心~最近几天更新时间会变一下各位，因为才知道蹭玄学这个，最近需要试一试时间，但是还是会日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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