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在血色修罗场看到熟悉的大红披风和四条眉毛，绝音内心松口气。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浴血而立的病弱公子：“我是绝音。”
“哗啦——”
静止的大雨此时才轰然落下。
绝音伫立风雨中，细长的鬓发滴落连珠似的雨水，像烟雨中晕开的墨色。
苏梦枕凝视着他，质疑之意非常明显：“没想到你这样的人竟会来苦水铺。”
若非绝音刚救过他们，他的态度说不定会更冷酷。
绝音平静地说：“我为何不能来苦水铺？早在三个月前，陆小凤就和我约好在这里碰面。他难道没和此地主人打招呼？还是说那人反悔了？”
听对方随口提及六分半堂毫无畏惧，白愁飞脸色微变，看向绝音时带了打量之意。
王小石没想那么多，只是一愣：这人就是江湖大名鼎鼎却常年行踪不定、音讯全无的“绝音徽”绝音？不愧是名满天下的陆小凤，居然能让性情孤傲的绝音出现在这里！
为近十年最出众的武林新秀，绝音的性情和他宗师级的实力一样广为人知，连王小石这样初出茅庐的少年都知道不少关于他的流言蜚语。
传说他傲慢非常；
传说他行踪诡秘；
传说中他曾为五岁女童踏平山贼；
传说中他曾谈笑间翻脸杀人；
传说中他跳崖跳海视生死于无物；
传说中他俊美孤傲，神姿高彻，恍若引人飞蛾扑火的魔神；
传说中他武功已臻化境，琴棋书画、医卜星象、天文地理无所不精；
……
每个荒诞的流言最后，都有同一个名字：绝音唯一的朋友——陆小凤！
王小石前一刻险些被弓箭手扑杀的江湖豪情再次在胸中沸腾。
苏梦枕、绝音、陆小凤……
梦寐以求的江湖竟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传说中病骨嶙峋的苏楼主武功高绝、知人善任；传说中节节败退的六分半堂竟能结起四百人的弓箭手军阵；其中最出人意料的绝音，更是与传言中微妙的不同。
开朗俊秀的少年默默握紧拳头：
这是江湖？
这就是江湖！
远离死亡后，苏梦枕仿佛才记起身体不好，捂着嘴咳得昏天地暗。
绝音见他咳嗽得说不出话，只好转头先问旁边的人。
“你们见过一个披着大红披风，长着四条眉毛的男人吗？”
猜到这人是陆小凤，王小石诚实地摇头：“没有，我们没见过。”
苏梦枕终于喘匀了气，握着帕子冷冷道：“他们若说见过才是怪事。陆小凤七日前抵达京师，只在城门露过一面就失去踪影。直至今日再也没人见过他。”
绝音抿紧嘴唇。
苏梦枕道：“我不知陆小凤为何约你在苦水铺见面，但这里一向是六分半堂的地盘。”
听懂病弱公子的言下之意，绝音总结道：“所以陆小凤的失踪，与那个六分半堂有脱不开的关系。”
“是。”
苏梦枕冷冷地道，“你已知道前因后果，可以离开了。”
他对王小石和白愁飞的态度也没差别，“你们也是。”
白愁飞冷笑：“我们救了你，结果连声谢谢也没？”
苏梦枕道：“时机不到。”
绝音却说：“我救了你们，你们也提供了陆小凤的消息给我，我们之间两清。”
绝音轻慢的态度似乎激怒了白愁飞，他冷笑：“你可知晓你推拒的是什么？”
绝音眨眨眼：“不知道。”
传说中性情孤傲的青年心平气和地说：“我既不认识你们中的任何一位，也不是为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出手，更不好奇你们能做到什么。我可以走了吗？”
时间紧迫，绝音不想与任何江湖支线有交集，他只想去救人。
——陆小凤的小命比天更重要。
“你！”
师无愧当场就要发，“旁边两位和我是无名小卒，但楼主何等身份？堂堂金风细雨楼主人，成名已久的你居然也能直言不认识？”
“绝音，你是在羞辱金风细雨楼吗！”
苏梦枕抬手制止，眸子中寒焰燃烧。
“不愧是‘绝音徽’。”
不与人间通书信，够傲，够独！
绝音道：“……我觉得你在讽刺我。”
苏梦枕咳嗽两声，若无其事地说：“那是你的错觉。”
绝音无心与苏梦枕做口舌之争，眼见此处没了陆小凤的消息，他重新撑起伞，意兴阑珊地离开。
见披发深衣的背影在雨中远去，白愁飞心中冷笑，面上依旧维持着孤傲冷漠。
只有王小石面露遗憾之色：“真可惜，我还想告诉他我的名字呢。”
白愁飞翻个白眼：“绝音听见也未必能记住。”
“说不定可以，江湖传说他能过目不忘！”
王小石兴致勃勃地说。
绝音的忽视没给这个爽朗少年留下任何负面影响。
白愁飞止不住地冷笑：“你也说了是江湖传言，还是过‘目’不忘。”
他转头对苏梦枕说，“我以为你会请‘绝音徽’留下？你们有共同的敌人。”
苏梦枕冷冷道：“我不出言邀请，是因为绝音没时间留下，也是因为我没时间邀请他！”
“他没时间是因为着急救陆小凤，现在任何事都无法留住他的脚步。而我，”
对着两个年轻人瞪大的眼睛，苏梦枕忽地笑了，眼中跳动的寒焰蕴含着深深的怒火：“我的时间要留给复仇。”
“你们刚才问我道谢的时机是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是复仇。”
“我要让六分半堂为此付出代价，就是现在！”
+
绝音撑着绢伞走在青石板的巷道上，神情看起来孤独又忧伤。
伞做武器很有格调，剑破四百弓手简直震撼世人！
可耍帅带来的后果也很惨痛。
他最喜欢的一套黑底银纹深衣，被京师大雨无情泡过，毁掉了。
他最喜欢的深衣同款靴子，被苦水铺的烂泥糊了不止一层，毁掉了。
他最喜欢的、不惜用真气小心保养的绢伞，被刺客血水污了天青薄纱的伞面，毁掉了。
这本是自己为见久别重逢的好友做的准备。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绝音心中空荡荡。
这都是陆小凤的错。
他默默定结论，又在心里记了陆小凤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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