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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
班纳特家大厅中的那个古老大摆钟正缓慢落下第十一声钟响。华生端正地坐在大厅沙发上，手里握着杯已经不再冒出热气的茶，正面对着茶几上那颗龇牙咧嘴的狼头。
在所剩无几的清醒即将消失之前，他才狠灌一口冷茶。
福尔摩斯在喝完他那第一杯茶之后就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
华生本来还担心福尔摩斯的行为会给班纳特家成员带去无礼或别的什么印象，但是比起福尔摩斯的行踪，班纳特一家显然更重视另一件事。想到这里，华生忍不住又左右看了看。
左边单人沙发上的伊丽莎白正侧坐着端着一本砖头书看得聚精会神，无暇理会他的目光；右边正在布上绣着什么的简倒是很快注意到他的视线望了回来，温和道：“等待的时间总是无聊的，希望您别介意。”
华生连忙表示没有。
“可怜的城里人大概正在对我们能如此悠哉的模样感到困惑呢。”
伊丽莎白大概是听到简开口，从书里抬起头来，也看向华生，“其实我还挺好奇你们为什么找得上门，凯蒂一般不轻易向外人透露我们。”
“哦。”
华生含含糊糊，“我们之前就有点联系……”
“我的意思是，你们并不相信非自然事件存在的合理性，不是吗？”
华生顿住，简放下了她的绣活。
他感到两位女士的目光，不自在只是一瞬间的事，“眼见为实嘛。”
“大部分时候，是的。”
伊丽莎白学着他的腔调，却意外地不让人讨厌，“我就说嘛，大名鼎鼎的侦探出现在我们家里。所以，事情非常棘手？”
“或许更糟糕。”
华生不欲多说。
他不说话，简和伊丽莎白也没有继续追问。虽然华生觉得她们并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压根没兴趣。
气氛迅速陷入沉静。
大厅四周的墙上烛火通明，华生却从这本应温暖的黄光里读到一股阴凉的气息。他转头望向几乎是三个人大的窗户，外面的夜色浓厚得如同被泼了墨汁，黑得令人感到压抑与不安。
突然间，华生猛地打了个颤。
他好像听到了狼嚎声。
与此同时，无论是正在看书的伊丽莎白还是做绣活的简也掀起眼皮。她们抬头与彼此对视了眼，先是纷纷将自己手上之物放到茶几下，才站起身。
华生下意识跟着站了起来。
“我们的客人到了。”
“先生，请务必使用好我们给你的防身匕首。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会超出你目前生而为人的所有认知，但请镇定，千万不要用匕首捅你自己——这不是梦。”
华生没忍住，“有人捅过自己？”
“不只一位。”
“有些运气甚至不够好，当场毙命了。”
两位女士紧盯屋门只留给他侧脸的画面配上这些对话，让华生后背的汗哗的一下就下来了。他明知这一切不应该被相信，这只是班纳特一家导的戏，心脏却违背他个人意愿狂跳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
凯瑟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厅侧边，她跟她的姐姐们一样死死盯着屋门的位置。华生被她脸上带着的严肃震慑到，紧接着目光又被她手指灵活玩着小把匕首的动吸引过去。
那把泛着银光的匕首就像是长在凯瑟琳手上的小玩意儿，每当华生以为它要掉落时，凯瑟琳总能以一种非常恰好的动将它重新捞回自己的手指间。
她的动那么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只除了那仿佛下一秒就要掷出去的狠戾表情——只有这个，让凯瑟琳变得不复华生之前看到的天真可爱。
为什么她们还不动？
她们在等什么？
华生对这个场景实在太好奇，也太期待接下来女士们口中可能会发生的事，以致于完全忘记他本应该站在福尔摩斯这边，对超自然生物、超自然事件嗤之以鼻。
这个时候，挂在门上的铃铛突然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有人在外面拉动了绳子。
沉默延续了几秒，站得离门口最近的凯瑟琳扬声道：“门外是谁？”
一个对华生来说非常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伦敦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
紧张的气氛被瞬间瓦解，不只简和伊丽莎白，就连华生都翻了个白眼。他垂头，用手摁住自己的眉心，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后才又抬起头。
门外站着那位体型颀长的男人。
还果真是他好朋友呀！
华生一屁股坐回沙发上，用手狠搓了两下脸，只觉得自己现在头重脚轻，浑身无力。而这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一秒内，飞快演变成想要往福尔摩斯脸上狠狠挥一拳的冲动。
拥有相同感受的是凯瑟琳。
她盯着站在门外居高临下的男人一秒，也不客气，飞起一脚就往福尔摩斯下三角走去，期间眼都不带眨一下。不过她快，福尔摩斯更快，他飞快侧身，对着仿佛恼羞成怒的小姑娘高高挑起眉。
凯瑟琳看着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凶狠与暴躁。
福尔摩斯毫不客气回望，胸膛挺直正打算说话，下一秒，一个尖细的锐利女声便划破了黑夜冲入他们的对视之中，“新生儿——！”
屋内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巨大得仿佛要震碎他们耳膜的狼嚎，本来还在门口的凯瑟琳已经如箭一般扑了出去。华生连忙站起来，紧接着便听到一阵巨响。
一切发生得太快。
华生只感觉自己被一个百斤重物从右侧狠狠击中，整个人飞了出去。当他恢复意识，耳朵率先接收到的是各类乱七八糟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重物砸到地面的声音，衣物被撕扯……
以及无法忽略的低沉狼嚎。
唯独缺了女士们的。
铺天盖地的焦虑席卷而来，他咬紧牙关，忍着呕吐的欲/望和肿胀的太阳穴用力睁开眼，猛地对上那双如同地狱凶煞的嗜血红眸——
这才是真正的魔鬼。
在往后很长时间，华生的夜晚都不可避免地想起眼前这个画面，也很难不一次次感到后怕。如果那个时候不是简和伊丽莎白动迅速并且做足准备，他很难保证自己还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被定在他面前的巨大黑狼四肢牢牢抓着地面，喉咙里不断发出难听的嘶吼，断断续续，呜呜咽咽，不绝如缕。华生的目光从它赤红的血眸缓缓下移，落到从它森白的锯齿牙上缓缓滴落的暗红血迹上，停止思考了很久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
这是谁的血？
为什么它看着他一动不动？
这怎么可能！
福尔摩斯定在原地，像是被吓住了，脸色苍白地面对着眼前的巨大棕狼。
他向来对自己充满信心，只要他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事情能难倒他。但这个结论只维持到三秒前，三秒前，谁能想到他现在面前这头大到能一口将他吞下去的长毛怪物——他不得不承认它的确就如同那个小鬼所说那般，比普通狼要大上三倍之多——是一名活生生的人！
他甚至还能从大脑翻出那个人身上的所有细节！
……自然也包括他的变身。
“嘭！”
“嘭！”
福尔摩斯猛地回神，率先注意到的是两道液体分别从眼前这个巨大怪物的颈部和身体处喷了出来。它发出一声怒吼，四肢软了一下，随即转头朝枪响传来的地方猛冲过去。
福尔摩斯第一次心跳快到即将停止。
时间在他脑内无限延伸，所有画面也如同被按下了0.5倍速变得缓慢拉长。他看到凯瑟琳和莉迪亚正一人端着一把来福/枪。出色的记忆让他飞快从脑子里找到这两把枪的来源地——位于屋子外墙边缘处那扇比人高一点的小窗。
这两把枪，是有人从那扇窗里丢出来的。
而两位姑娘在面对眨眼便扑到她们面前的邪恶生物，并没有丝毫迟疑，抬枪又是两下。她们是那般面不改色，仿佛蹿到她们面前的是什么弱小兔子。
兔子可不会在身中四枪后还活蹦乱跳。
福尔摩斯突然想起外衣口袋里的银质匕首。
这是班纳特一家在晚饭休整完后，班纳特太太拿给他和华生的，说是如果遇到狼了可以用它来保护自己——当时的福尔摩斯简直可以说是嗤之以鼻。
这把人手大小的匕首，能对“狼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福尔摩斯用力掷了出去。
银质的小刀在黑暗中划开一道白光，稳稳当当扎入了巨狼的屁股。与此同时，第五、第六枪子弹也在巨狼已经扑到两位姑娘面前、张开其血盆大口之时送入它的体内。几乎是立刻，怪物轰的一声，倒地了。
两道纤细的身影一左一右也扑倒在地。
福尔摩斯站在原地大喘气。
他明明没有进行任何剧烈运动，整个人却汗湿地仿佛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他的视线往黑底篱笆上移了移，以这怪物的冲速，这些玩意儿不可能毫发无伤。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篱笆好好儿的，长毛怪物挨着篱笆边缘，身体起伏也逐渐变得微弱。
福尔摩斯又在原地站了会儿，难得有了想放空大脑的冲动。不过莉迪亚紧接下来的动让他侧目——她从怪物的另一侧飞快奔向了这边还躺在地上的凯瑟琳，下一秒，两三道身影也从他身侧冲了出去。
班纳特太太，简，还有玛丽。
她们围到了至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凯瑟琳周围，隐约能听到她们说着‘凯蒂’‘没事’‘胳膊’‘完好无损’等词语，场景要多怪异便有多怪异。
正当福尔摩斯也想过去一探究竟，一个声音急匆匆传来，“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他转过头，看见一名头发乱七八糟的男人拽着另一名衣衫不整、扛着一个大医箱的男人，从篱笆外奔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