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新年向来有京都组的一份，甚至说近几年一年比一年隆重盛大的新年活动基本都是由京都组无偿出钱举办的。
由濑户太郎亲手点燃的，新年的第一串鞭炮的爆炸声炸响在庭院中，屋里的金发青年孩子气的隆起被子蒙住脑袋，整个都往里面蜷了蜷，好一会儿后才一掀雪白的被子，撑起身来。
昨晚上处理组内的经济事务一直熬到凌晨一点多的青年双目无神的盯了一会儿墙面，努力恢复自己整个内存接近清空的大脑的正常运转，从一件件有关新年的小事逐渐恢复起脑内文件……请帖早已事先递往了其他组织，其中确认会来的并不多，值得注意的只有港口mafia的集体拜访。下属们的年终奖和新衣服已经在一周前发放下去，新年活动资金的使用报表在昨晚上发给了濑户先生。
京都组资助的学校孤儿院和几家福利机构的钱打完了，派去探访看望的人员安排昨天也修改批复完毕……。
……给商业联盟其它商户的礼物送完了，跟京都组交好的职业英雄和政府人员也都已探望过，新年活动的先前宣传应该也足够到位。
足足呆了两分钟后，终于从低血压中缓过来的青年从榻榻米上站起，在还没响完的鞭炮声中飘飘忽忽的走向了浴室，然后在十分钟后神清气爽满血复活的走出来。
“怎么每次过年都仿佛渡劫一样？”
不知何时进来，还顺手帮他叠了被的男人坐在客厅里，目光在青年包着纱布却还在往下滴水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不赞同的皱起眉毛：“维尔？森那家伙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左右都会沾到水，沾的多少也就并无所谓了。”
青年跪坐到案几前，拿起上面的剪刀剪开纱布，雪白的纱布在吸满了水后粘结在一起，沾着黄色的药水和暗红的鲜血掉落在桌子上。
御神维用酒精消毒和上药的动很标准，这点让男人皱起的眉毛放松下来，随即，又因其过于熟练而重新聚拢到眉骨前。
“濑户先生。”
头都不用抬就知道男人在想什么的青年有些无奈的道：“对我们来说，受伤是常事吧。”
名唤濑户的男子身穿一身极繁重华丽的小直衣，他已经不大年轻了，甚至于鬓角都出现了丝缕白发，但饶是这样，男人一头长发却还是被细致的挽起来，在脑后结成一个简单而不失大气的发髻。
相较他孤松似得骨相和与之全然不相符的温和气质，更引人注目的是在男人腰间，漆黑小直衣之外，别着的一把极其修长，相较其它刀剑却要窄上一指的太刀。
这年头腰间别刀四处行走的人已然不多，此刻那把太刀收在刀鞘中，将本身的锋锐和血气如主人一般收敛无形，只在刀镡处无声诉说着男人的身份和地位。
——京都组当家。
而京都组当家如今却像个普通的老父亲一样，在新年的早上头痛于要不要训不听话的孩子。
“我会注意的，”在濑户太郎开口之前，御神维就先一步打断了对方的纠结和唠叨，青年手指极其灵巧的勾着纱布在手腕处打了个漂亮的结，抬起眼冲着男人笑了笑：“这次是我轻敌的缘故，抱歉让您担心了，下次我会争取不受伤……说起来有几个其他组织的首领和商业联盟其他公司的董事似乎需要您去亲自接见吧。”
检讨道歉保证加上转移话题一气呵成，濑户太郎无言的瞪了一会儿青年，最后只能在一声深沉叹息后认命的站起来。
“自从你从森那里回来之后，我就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了，维尔，”年长者拿起一边的毛巾，轻柔的为青年擦了擦还在不断滴水的头发，直到那头淡金色短发因略微干燥而蓬松了些许，才放下毛巾：“你啊……记得凡事以自己的安全为上，我和森不一样，不管是自私也好还是意气用事也好，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利益比得上我所珍视的人，我的组员的性命。”
“这是京都组的行事原则，一定要记住。”
男人说完之后，又忍不住揉了把青年湿漉漉的短发，才向外走去。
御神维自己继续擦头发的动慢了下来，青年略略转头，望向濑户太郎的方向。
背脊直挺的男人逆着光，在门口踩上那双木屐，姿态端庄，风骨卓然，昨日新下的雪在早上的微光下极为耀目，映在视网膜里，近乎纯白。
他明明穿着黑衣，却比所有人都更接近于光明。
同样披着黑色浴衣的青年阖了阖眼，艰难的收回视线，把毛巾丢到一边，去换自己的衣服。
为京都组的少主，哪怕御神维在努力减少自己出现于组员面前的次数，但新年这种场合，却属于不得不现身的情况。
比起濑户太郎的黑底金绣小直衣，御神维的新年装束只需要穿着相对简便的纹付·羽织·袴就可以，在濑户太郎走后动麻利的换好了肩上纱布的青年坐在桌子前，盯了会儿桌子上的修眉刀，在右手一刻不停的疼痛提醒下，默默地拿起了另一边的眉笔。
然后一笔下去，直接画重。
御神维：……。
望了一会儿镜子里一边眉毛重成浓黑的自己，青年沉默了两秒，拿起一边的棉巾沾了水，一点点擦干净这画毁的一笔，然后再控制着力道一笔下去……。
直接画歪。
御神维：………………。
那些每天早上起床后都能化好妆再出门的女性们真是，太厉害了。
小心翼翼掐着眉笔尽量使之不会碰到掌心的青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尽力不出现皱眉动的对着镜子一点点描摹着眉毛轮廓，在谨慎的画完一边又画了另一边后正回脸看着镜子，和镜中两边眉毛都不一样高更不一样长的青年对视了一会儿，沉默着，再度拿起棉布。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虽然是在憋笑但完全没有掩饰意味的笑声，御神维擦眉毛的手动微顿，转过头，冷漠的看着某个不请自来的港口mafia首领，扬了扬画毁的眉毛：“这个时间，您应该在前面和濑户先生扯皮才对吧？”
“答对了，是濑户让我进来的。”
面对年轻人毫不留情的质疑，难得的在离开黑手党干部大楼后仍是那身首领装束的森鸥外直接走进屋子，在端详过御神维在好不容易擦掉画眉痕迹，又打算继续折腾的脸后摘下手套，拿起了桌上的修眉刀。
御神维只觉得下颌处微微一凉，属于医者的纤长食指带着冬日的寒冷，在屈起后托起了他的脸，这骤然的触碰让他的后背猛地紧绷——直到修眉刀轻柔的落下也没能放松分毫。
“只是修饰吗？”
男人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不，稍稍换一个形状，我不打算在新年活动上被人认出来。”
御神维道，金发青年仰着脸，因为这个动而声音颇显温和乃至于低柔。他抬起眼睛望向森鸥外，已经年近四十的男人眉目间有着经久操劳后难以消去的，岁月带来的成熟与内敛，狭长的眼眸被纤长睫毛所覆盖些许，在空隙中露出那双往日里盛满深沉与狡黠的紫色瞳眸。
这样一个危险的男人，此刻正托着他的脸，顺手帮他修眉。
御神维眨了下眼，在脑中模拟过修眉刀杀人的数十种方法，整个身体又僵硬上三分，忍不住的就想皱起眉头。
“难道我在你印象里就是这么愚蠢的形象吗，维尔？”
男人冰凉的指尖按住青年聚拢的眉头，声音轻慢里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无辜：“在你们京都组的大本营里把你干掉？然后将港口mafia的高层都送到濑户的刀下？”
“非要说的话，实在是您过于劣迹斑斑了吧。”
森鸥外的话难得的过于直白却十分有效，在短暂的沉默后，青年逐渐放松了肩膀，闷声调侃：“微笑着写出清除叛徒的计划，或者突然做出一副十分神经质的样子下达看似荒唐无比其实犹如推动多米诺骨牌一样的命令，一边给我讲课一边忽然非常兴奋的‘哎呀哎呀’，然后拽着我去看传染出去可以在几天内导致数百人死亡的病毒或者新配出来的毒药之类的……。”
御神维是个学习能力非常强的人，在结束于森鸥外手下的学习回归京都组后有相当一段时间的画风无限接近于森鸥外，只是稚嫩的青年和已经在下属心目中老谋深算积威深重的首领从前提条件上就已经差的太远，因此哪怕使用相似的手段，获得的结果也完全不一样。
以至于那段时间大半个京都组都以为少主疯了，连请求濑户太郎另立少主的人都不少。
“好伤心，明明我当初带你玩的时候也不少。”
森鸥外仔细的对比了一下两边的眉毛，颇为满意的点了下头，从御神维手中拿过湿棉布沾了沾细碎的眉屑，故悲伤的说道。
御神维被他这不要脸的声调噎的好一会儿没能出声，半天才面无表情的反驳：“您说的是带我去坐摩天轮然后掏木仓杀掉前面舱室的叛徒？还是领我去吃西餐顺手解决了几个在横滨乱的异能者？”
哦对，还有半夜把他叫醒一本正经的说因为他这段时间的良好表现奖励他一场烟花，结果其实是利用维尔的个性放炸弹送了几个前首领派上天。
森鸥外低低的笑了起来，伸手摸过修容在青年脸上淡淡划了几下，然后用手指将之涂抹开。
“这样的话，如果不细看，面部骨骼是会发生变化的……颧骨提升，额骨变窄，再换个眼睛颜色的话，就是濑户或许都要细细确认一下。”
用相当医学的视角改变了青年面相的男人这么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粉末，又将手套戴了回去。
“维尔，”他叹息着道：“你是未来的首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不是吗？我当初明明也说过，如果你想要像小爱丽丝那样的宠爱，我同样是可以给你的，对吧？”
“所以将自己骨子里的黑暗暴露给我的您还想要怎样的信任呢？”
御神维看了眼镜子，摸出美瞳戴上后站起来，摘下挂在一旁架子上的修罗面扣到脸上，不咸不淡的反驳：“你想要忠心的部下，完全的忠心，完全的忠于横滨，忠于您，就像中也一样……但是，不管是我的过于谨慎还是太宰君的聪慧，同样的，都不会让您像信任中也那样信任我们。”
“明明自己都无法给予我如中也一样的信任，却希望得到我的信任，成为您手中完美的棋子。”
最后整理了一下头发，青年在走出去前别过头，语气里难得的透出些困惑：“可您教给我的是做首领的那一套，教给太宰君的似乎也是如何动用他的脑子？森先生，在某些时候，您真的很矛盾。”
站在原地看着青年走出去，森鸥外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的闷声大笑起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如此偏爱太宰君和这个孩子呢。
他转头看着这间屋里简单的，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与主人相关的摆设，回忆起青年幼时面对着自己堪称恶劣的训练方式全盘接受，又在一些伤口疼的睡不着的晚上悄悄钻进他房间拉他出去喝酒时透着央求的视线，想起太宰治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的眼神和转头询问自己：“人活着真的是有某种价值吗？”
时的样子，忽然觉得有趣极了。
“因为……你在某些方面和我很像，维尔。”
他喃喃道。
比如一样的怀着‘保护’或者是其他想法深深地踏入黑暗，在享受着黑暗带来的便捷于干脆的同时，在深深感慨自己双手布满污秽的同时仍不讨厌光明，转头却还能沐浴着鲜血，果断而无情的做出‘最优解’。
不讨厌，但也不奢求，在极致的理智中坚定地，冷酷的，孤独的走上属于自己的道路。
在这点上，如果御神维是在港口mafia里长大的话，他对于下一任首领的培养人选，可能就不再是其实一点都没有当首领愿望的太宰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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