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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这话一出，赵衡的眉头就皱起来，他半晌没说话，站起来抬脚走了，回到书房里坐着，下人们都不知所以，一个个打量着皇帝的神色，也不敢问。
裴将军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见赵衡半天没出来，才想着是不是把人给气跑了，一掀袍子也追进来，还问：“怎么突然跑了？”
赵衡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温柔缱眷的话，只道：“外面待着怪热的，把头都晒晕了。”
裴琰看着他，半晌笑了：“你就不能说两句安慰我的软话？”
“你赌咒发誓到那种地步，与刀尖刺进我心里何异？叫我如何安慰你？”
他忽然站起来，从裴琰的腰间拔出那把佩剑，冷铁上的凛冽的寒光闪过，在他脸上形成一道影子，他把剑柄递给裴琰，“你现在把我从中间劈成两半，要是这两瓣都能活着，我便能忠孝两全了。”
裴琰手握着剑，看了他半晌，慢慢地，自己把剑收回剑鞘里，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赵衡站在那儿看着他，半晌道：“你回幽州去吧。”
“怎么了？”
“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就此断了念想吧。”
赵衡的眼睛盯着几案上的砚台说，“明早就走。”
裴琰的面色冷下来，半晌道：“何必如此？”
赵衡便不答话了。裴琰站起来走近了，低头看着他的发顶，过了一会儿，又试探着握住他的手。赵衡只发觉指尖一烫，一时竟舍不得收回来，任他握住了，两人就这么站着。
裴琰的手由轻轻触着他的指尖，变为握住他的手背，后来又用手掌抱住了他的整个手。赵衡的脸烫得发红，垂着眼皮，睫毛颤呀颤，搔得裴琰的心都痒了，问：“怎么听说陆黛这两日总是进宫？”
赵衡这才反应过来，裴琰今天这一通诛心的话都是为了什么，当即抬起眼皮，斜着看了他一眼，抽回手走到几案后面坐下，说：“我当是为了什么，值当你这样要死要活？”
裴琰尚未从刚才的温柔缱眷里醒过来，只觉得那柔软的触感还在不断搔刮着他的手心，嘴里道：“为她自然不至于……”他歪头看着赵衡，怎么看怎么顺眼，恍惚忆起他小时候的样子，两人见面向来是远远地打个照面，加起来不知有没有说过十句话。一次他正在校场练刀，远远看见个小脑袋趴在城墙上看，便扬声问了一句，谁料赵衡有爬墙的胆子却没有跟他说话的胆子，一听见他问，呲溜就蹿得没影儿了。
裴琰想着想着，不自觉笑出了声，赵衡看见问：“你笑什么？”
裴琰说：“你叫我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皇帝陛下如何也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此人竟能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一时惊得下巴也要掉了，心里张皇失措，面上装着镇定，脸却热得要烧起来，道：“裴将军退……退下吧，朕还有一堆折子要批。”
裴琰逗兔子似的，最爱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学着他结巴道：“陛下先……先别忙。”
赵衡被他逗得无法，只好假意生气道：“何苦拿我寻开心？”
裴琰这才笑着放过他，道：“教公主骑射，长安城里多少人教不得，偏要找陆黛？”
“如今世人对女子多偏见，公主进学堂已经引起轩然大波，若是叫你们军队里的将领来教，哪个肯用心教导她？思来想去，也不过只有一个同为女子的陆黛罢了，你这气生得毫无道理。”
他心知裴琰这是在吃飞醋，嘴里说的时候却注意隐去这些有情感纠葛的话，只说裴琰是生气。
裴琰道：“她整日出入禁宫，又是曾经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你叫我如何放心？”
“不叫她来教，难道叫你这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来教？”
“有何不可？你道丰圃的剑法是谁指点的？”
裴琰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道，“说来公主也是我妹子，教导自己亲妹妹还不是分内事？何必劳烦别人？”
赵衡一时哭笑不得，无奈笑了一声。
裴琰挨上来，手扶着他的桌沿，问：“难道我不够资格教导公主？”
“你早晨还要上朝，公主卯时晨课，你打算什么时候教她？裴将军难道有分身术不成？”
赵衡仰起脸看向他，眼底含着温柔的笑意道，“她一个小姑娘，不过是练练拳脚为了跟上学堂里的进度罢了，就用不着用你这身经百战的战神来指点了。”
裴琰一见他的笑容，便不自觉跟着笑，嘴里还是说：“战神是旁人的战神，对自家人，就是亲哥哥罢了。”
他坚持要教，赵衡也不再推辞，只说：“你隔三差五叫她到府上检查检查也就罢了，不必当真费心费力地教导她。”
裴琰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憋着一股劲儿要不假人手地把赵衡的妹妹教导成材。
赵熙晚间放学回宫，不想宫门前一尊面罗刹持剑等着她，一时脖子向后仰，问：“裴将军，我当日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待我长大还得多少年呢……”她还当裴琰记着前几日她要取而代之的话，赶紧求饶。
裴将军脸上挤出个僵硬的笑，说：“叫将军太生疏，说起来，臣跟殿下也算是沾亲带故。”
赵熙犹豫半天，看着他那抽搐的嘴角，脑袋里绕来绕去捋出一条亲戚的脉络，试探着叫：“表……表哥？”
“表哥”这两个字还只有赵衡叫过，他一叫，裴将军就觉得通体舒畅浑身酥麻，如今赵熙也叫，就没有这个效果，裴将军道：“加个表字怪生分的，不如直接叫兄长吧。”
赵熙一面疑惑着这裴将军一会儿一个态度，一面又答应得快，叫了一声哥，眼看着裴将军的表情松快不少似的。便道：“兄长今日进宫有何贵干，可是要去寻我皇兄议事？”
她上了一天学，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因了当日裴琰瞧不起女子的话，如今对他便没那么崇拜，只想着送走这野地里冒出来的兄长，赶紧回宫吃晚饭。
不想裴琰张张嘴道：“陛下与我说，公主对行军打仗颇感兴趣，又听闻陆先生对公主教导十分严格，裴某不才，打过几场胜仗，自以为总好过那些连战场也没上过，只靠嘴皮子战胜的人。”
他一脸严肃地说些狗屁不通冒着酸气的醋话，把赵熙说得满头雾水，却不好不理。
“这是……”她也不敢确定，裴琰这是要教导她的意思，张了张嘴，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显得自己脸大，因此犹豫再三没敢开口。
不想裴琰自己道：“自今日起，臣就是殿下的骑射师父了，公主可以好好考量考量，是久经战场的法子实用，还是那些自己琢磨出来的花拳绣腿管用。”
可怜赵熙从卯时起床累了一整天，回宫连口饭也没吃，便被裴琰提溜着到了校场，马步一扎就是半个时辰，第一天就教了半套军体拳，小公主饿得头晕眼花，连家门都快找不到了，还听见裴琰教导：“明早把这套拳耍给你陆先生看。”
这厢裴琰吃着飞醋折磨小公主，那边科考的布告已经发出去，京城里的百姓刚刚经历过被皇权□□的阵痛，此刻风声鹤唳，都怕其中有诈，不敢轻易冒头。
朝上众臣道：“陛下不必忧心，长安城报名的人虽不多，其他州郡赶来的学子却不少，南方学子最多，虽是匪患猖獗之地，众人皆望着能与陛下一起平定叛乱……”
说起南方的匪患，又是赵衡的一大心病，这匪自赵羿在位时便开始剿，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听见一丁点儿水花，蔡文悦领旨至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宋子飞死了，他的奏折便也不翼而飞，偏偏赵衡如今囊中羞涩，叫人打仗连句硬话也不敢说，万一又是要粮饷，他到时候哪里变钱出来？那些皇陵刚刚出土的陪葬品还没卖出去呢。
李越出列一步道：“京中已有外地学子投宿，想必京中的百姓不久也会回过神来，一起拥护陛下科考的新政。”
赵衡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六月末，皇宫未名湖畔一片蝉鸣蛙叫，有巡夜的宫人战战兢兢小声说：“你听见没有？”
“什么？”
“我怎么总听见有婴儿的哭声？”
“大半夜，陛下还未大婚，身边连个姬妾也没有，宫中哪里来的婴儿？你怕是困得已经发梦了。”
“谁说没有婴儿？先帝的小皇子不就是在这湖里没的？”
他这样一说，六月天里，竟叫人惊出一身冷汗。
那与他一起巡逻的小宫人道：“不是说没死吗？”
“当日我亲眼见到，奶娘的脸都泡发了，那么大的人都没活成，你当小皇子是哪吒转世藕节做的身子？这么深的活水湖，尸首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大半夜的，你可别吓我！一时又说有婴儿哭声，一时又说仙逝的小皇子……”
两个宫人打着灯笼，一边絮絮叨叨地走了。
未名湖畔婴儿哭声的事却在宫里传开，赵衡坐在长德宫的书房里，听着桔婴说：“不过是些小人的闲言碎语，大半夜两人无聊的说着唬人罢了……”
赵衡没答话，手里的朱笔在折子上圈了几个圈儿，才说：“当日经手小皇子一案的人如今都在哪儿？”
桔婴道：“本说要斩，先帝总寄望着能他们能再吐露些小皇子的消息，便没斩，当日陆渊进京之前，都被关进了掖庭做粗使宫人，如今却不知下落了，您若是想知道，小的这就去查。”
赵衡点头叫他去了，小皇子一事，多半是没有结果。当日他登基，一切权利掌握在宋翊手里，他也不敢造次，后来又缝陆渊进京，更是乱上加乱，自顾尚且不暇，更别说查勘小皇子下落了，可这事到底是他曾经答应过赵羿的，而且，若是真能找到皇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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