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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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调、情

日头偏西的时候，太阳把天边的云朵染成深浅不一的红色。

赵衡批了一天奏折，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忽然发现裴琰正站在外面，窗子的镂空花纹将他的身体切割成悦目的片段，八宝带勒出一把窄瘦的劲腰。

赵衡看着看着，心想，表哥长得可真精神，这要不是个断袖，得叫多少闺阁少女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见裴琰忽然回了头。外面比屋里亮些，也不知他看见赵衡的神色没有，赵衡看他的脸却看得清楚，夕阳将他的侧脸勾出一道柔和的光，他的眼睛很深，深得看不见底，险些要将人吸进去。

桔婴见他看见，说：“申时来的，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小的本说叫您，裴将军见您专心，就没让。”

赵衡说：“下回叫我。”

他站起来。

大概是看见窗子里有光影在动，裴琰看向门边，不一会儿，便见赵衡从屋里走出来，裙角的海棠花在他的脚尖生出新的花瓣。裴琰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着他慢慢走过来，问：“都批完了？”

赵衡嗯了一声，原本打算说个笑话的，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就那么跟他静静站在一处看着夕阳。裴琰比他高一些，略微低头看着他，赵衡说：“表哥，别再盯着我看了，看得朕都不好意思了。”

裴琰笑起来，眼睛里好像嵌了温润的石，有以往看不见的温柔。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要走了。”

赵衡看过来，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廊下有鸟雀啁啾的声音，白而莹洁的槐花被晚风吹动，送来甜暖的香气，赵衡的脸庞也变得甜又暖。

裴琰见他半晌不说话，又说了一遍：“我要回幽州去了，皇陵那边的事，我留下毛虎帮你做，兵也给你留下两万，多了你也养不起……”

赵衡听着他说话，心想你还挺贴心，面上头也不抬，说：“你走吧，走了我就把这裙子穿给别人看。”

裴琰拿眼角瞥着他，看见他糯粉的脸皮随着这句话出口，慢慢红透了。裴琰说：“你别故意勾引我。”

“我怎么勾引你了？”

赵衡红着脸踢了一脚从廊下探进来的花草，把那草叶子又轻轻踢出去，有点儿委屈似地说：“为了你裴大将军一句戏言，我堂堂一国之君，愣是穿了一个月女装。你倒好，手里拿着虎符，一句话说走就走，我知道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故意跟他撒娇，鼻翼翕动，抬起头斜着眼睛瞪他：“老侯爷是父皇的镇国大将军，我本以为……你会是我的镇国大将军。”

“我是你的大将军。”

裴琰两眼沉沉看着他，声音也压得很低，道：“……你现在不要我走，将来可不要后悔。”

赵衡听着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从脊椎骨蹿上一股酥酥麻麻灼人的感觉，他嘴巴有点干，眼睛却湿润地看着裴琰，问：“你想干什么？”

那双深沉的眸子染上很淡的笑意，说：“你怕了？”

赵衡不答话，过了一会儿，转开话题问：“我以后能不能不穿女装了？”

“我还以为你自己挺喜欢呢，每天换着花样穿。”

赵衡又斜着眼看他，说：“你别总这么逗我，我又不是小狗。”

裴琰又笑了，抬手来摸他的头，赵衡一偏头躲开，跳起来反而去摸裴琰的头，裴琰没躲，而是乖乖低下头来叫他摸了。赵衡愣了一下，忽然不知该何反应，只好摸了摸，说：“你的头发真硬。”

裴琰道：“我还有比它更硬的。”

赵衡脸又红了，半晌强撑着说：“我也有。”

“那你让我摸摸。”

大概是因为那红晕从头窜到了脚，连赵衡裙角上的海棠花都显得更红艳了。他对裴琰突如其来的不要脸手足无措，表情复杂地说：“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你还记得小时候？”

“小时候你总是像个小大人，跟我皇兄两个形影不离

，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赵衡说，“不过我跟你也没见过几面，都是远远看见了，然后远远……躲开。”

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补充道，“你小时候太吓人了。”

裴琰看着他面红耳赤控诉的样子，正心痒地想再说两句骚话，柳氏端着一张托盘朝这边走过来，叫道：“裴将军，跟皇上一起用点儿点心？”

“柳嬷嬷好。”

裴琰冲她点了点头。

赵衡怕被柳氏看见他阳刚不再的样子，赶紧扭头进屋里了，柳氏跟着进来，将托盘放到一旁的小几上，一边说：“桔婴说陛下近日上火，口舌生疮，特意给您熬得银耳冰糖雪梨汤，尝尝？”

赵衡一边端起碗低着头喝了，一边用余光瞥见裴琰也跟进来，柳氏嘴里说着叫他喝汤，盘子里却只端了一碗，见他没眼力见儿地又跟进来，说：“桔婴，去给裴将军再盛碗汤来。”

裴琰便在赵衡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看着他喝汤，赵衡感受到他的目光，耳根越发心虚地红起来，不敢看柳氏，又去悄悄去瞪裴琰，裴琰只是看着他的样子笑。

柳氏看着他们二人眉来眼去，心里急得火上房，面上还是镇定道：“陛下，如今战事已毕，您与裴将军的约定已了，这身衣裳也该脱下来了。”

赵衡咽了嘴里的食物道：“刚刚还在跟裴将军玩笑此事。”

他故意装得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抬头却对上柳氏一张了然的脸，登时什么谎话都说不出来，赶紧又低下头喝汤去了。

不多时，桔婴端着裴琰的汤进来，给他放到与赵衡一张的几子上，两人一低头喝汤，两颗脑袋便碰到一起。

柳氏喝骂桔婴道：“你把两个碗放得这样近，让陛下跟裴将军两个怎么吃？”

赵衡知道她在指桑骂槐，因此不敢说话，裴琰却是乐在其中，道：“嬷嬷不必骂他。”

也不知他是真看不懂柳氏的脸色，还是故意气她。

柳氏道：“陛下年纪渐长，也该到了大婚的时候，各州郡如此多的大家闺秀，也该张罗起来。”

裴琰道：“选秀劳民伤财，如今朝中诸事都是花钱的地方，哪里还有闲钱给陛下娶媳妇。”

“裴将军与陛下是一心的，此时正是各州郡按捺不住的时候，若陛下娶一猛将之女，相信定能安抚民心。”

裴琰心里想的大概是娶一猛将之女还不如直接嫁给猛将来得利索，嘴里对着柳氏却不能这样说，仍道貌岸然道：“陆氏女乃猛将之孙女，还不是一丁点儿用处也没有？柳嬷嬷勿要操心，前朝的事，朝中诸位大人自有打算。”

这是暗指她干政了。

赵衡不能听他这样指责柳氏，便抬头道：“裴将军快吃，等下宫门落钥，你可就出不去了。”

裴琰道：“明日臣就要离京，陛下竟不留臣秉烛夜谈吗？”

赵衡只当刚刚已经将他说服，不料他还要走，登时变了脸色，两眼湿漉漉瞧着他，问：“不是不走了吗？”

裴琰也不说话，只看着柳氏。柳氏知此事比儿女私情要重得多，若裴琰离京，说不定还有第二个陆渊要来逼宫，半晌，老妇人叹了口气，后退几步行了礼，转身走了。

赵衡见她走了，才说：“你当真要走？”

“你要娶亲，我还留下甚？”

赵衡一时连汤也喝不下去了，叫桔婴撤了碗碟，耷拉着一张脸不吭声。

裴琰也不吭声，赵衡道：“不过是嬷嬷关心则乱说了两句，此时兵荒马乱，哪是娶亲的时候？你别无理取闹。”

裴琰也放下了勺子，拿桔婴递来的手巾擦了擦嘴说：“此时不娶，以后还能不娶？”

赵衡说：“表哥，你我表兄弟，这样近的关系……”

“我与赵弈才是表兄弟。”

裴琰看着他说。

赵衡的脸由红变白，半晌说：“你今晚要想留下，就留下吧。”

裴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站起来转身走了。

赵衡低垂着脑袋，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愣，又站起来回到书房里去批阅奏折去了。

第二日裴将军出城的消息传到赵衡的耳朵里时，他正在穿戴朝服。裴琰是半夜走的，只带了一小队人马，大概十几二十个，都是跟了他多年，忠心可靠。

桔婴说话的时候，看见赵衡的手指抖了一下，然后不自觉捏紧，又松开，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只有嘴角悄悄地抿紧了。

处理城外的暴尸是个大工程，因为其中不仅有他们自己军队的人，还有不少陆渊军队的，李越上报问要不要把陆渊一方的牺牲者火化，这样能节省一些埋葬的时间，也减少尸体腐烂后带来各种瘟疫和麻烦的可能。

赵衡想了想，说：“若是时间来得及，便挖个大坑，不分彼此将他们葬了，不管是不是陆渊手下，说到底都是齐国的百姓。”

李越领命去了。

陆渊留下的不仅是士兵们的尸体，还有小部分没来得及带走的钱粮，勉强支撑着赵衡将诸位已经故去的大人们的遗孀安顿停当。太学设在皇宫旁的一座院子，原本是惠帝为宋翊造的别院，虽然被陆渊损毁不少，如今修缮一番用做学院，也算是给赵衡省了一笔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