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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索就在这本日记里，”陆呈艰难地说出第一句，之后就变得容易起来。他将日记翻到最后一页，指尖点在最后一句话上，“我走之后，谁来保护他”。
如果拿到这本日记的是陆丞言，或许注意不到这看似平凡无奇的一句，十年的时间，冗杂的记忆足矣将一切小细节腐蚀殆尽。
但陆呈不同，母亲的去世前的场景历历在目。
他闭上眼，记忆回溯——
“那天她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十年之后可以收到。我问，十年之后您还年轻，完全可以亲自交给我，为什么非要存在保险柜里？”
当时，章宪笑了一声，突兀地说：“十年之后的事，谁猜得到呢？”
大概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太愉快，章宪换了个话题，莫名地提到了一个许久不联系的小伙伴，“胡玫阿姨你还记得吗？她最近结了婚，回老家承包了一片花海，给我发了照片来。我和她说呀，如果百年之后，我也想埋在那里。”
母亲短短时间里提到两次“死”，陆呈非常不开心，打断她，又拉着母亲撒娇。
在他当时看来，是母亲太无聊了。
“回想起来，那日母亲刻意提了两次胡玫阿姨的地址，我只当她闷得慌，没话找话。”陆呈说，“这个胡阿姨，是母亲婚前在茶室结识的朋友。”
想也奇怪，章宪婚前是个名媛，婚后也是吃喝不愁的阔太太，结识的朋友却是在茶室打工的小妹。陆存不喜欢她和这些人交往，她也从来没在丈夫面前提过。
陆呈将话题转回来：“如果爷爷说得没错，那妈妈写下的最后一句话，与她的行为逻辑显然不符。”
章宪自己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有病，身体出现不适症状，她第一个反应提防陆存，准备后路，否则也不会有之后的发布会和这一本日记。
与其说来，刻意写她自己生病，陆呈无人照料，不像是单纯的抒情，倒更像是充满言外之意。
“可就算找到证据，一转眼十年过去，有什么用呢？”白河说。
章女士能找到的，陆存也想得到，十年的时间足够他将首尾料理干净。
白河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章女士估计自己也没什么信心，才会做两手准备，一边朝陆存发难，另一边设定十年的期限，将一切寄托在长大的陆呈身上。
可时间，是最不值得依靠的东西。
陆呈的头垂下去，慢慢叹了口气。
之前，他对于母亲不是没有怨言，太多疑问悬在心头，一朝醒来世界面目全非。可现在，虽然彻底失去了父亲，但却鬼使神差地得到了一些答案——
无论处境多么艰难，他的母亲和外祖父母，都依然爱着他。
他们为了他付出太多，而他所能回报的，却太少。
陆呈半天没说一句话，显得有些可怜，苏锦伸出一只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胡女士现在住在哪里？”
陆呈报了个地名。
白河看了看苏锦，仿佛在看一个不成器的东西，最终，他叹了口气：“我在那边有个朋友，是个警察，我去联系。”
陆呈踟蹰片刻，说：“谢谢你，白河。”
“……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他很幸运。”
从敌视到认同，这之间横亘了多少心路历程，怕是只有陆呈自己了解。
“说这么做什么。”苏锦拍拍少年的肩膀。
年经轻轻却要承担这些，苏锦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不由得叹一口气。
陆呈侧脸看了一眼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了过来。哪怕难过，哪怕被揭开的事实和真相所震惊，他仍然从苏锦这里获得了他此刻最需要的支持和慰藉。
·
白河的警察朋友得到消息，当天晚上亲自请假赶往陆呈所说的地点。
第二天，白河满脸荒诞地找陆呈要“信物”，一番折腾后，陆呈隔着手机屏幕，见到了那位生活在母亲口中的胡玫阿姨。
“人模狗样的。”这位胡阿姨嘟囔一句，说：“你妈是有点东西放在我这里，你自己来拿吧。”
陆呈和苏锦都不方便，于是白河当晚定了机票飞过去，在胡玫的家见到了所谓的“东西”。
是那位失踪的情妇。
没人知道章宪是怎么将这个陆存也认定的“死人”变出来的，十多年里，女人一直生活在胡玫的村庄里，五年前还结了婚，生了一堆小崽子。
白河说明来意，女人放下手中的脏衣服，拍了拍手上的洗衣粉泡沫，云淡风轻地说：“你们终于来了。”
事后，白河才知道，女人手上不但有陆存冒名、焚尸灭罪的证据，还有章宪借着妻子身份查出来的一系列资料。
最重要的是，女人本人就是最重要的“物证”。
时隔十年，章宪的努力到底没有白费。
·
陆存服罪那一日，苏锦和陆呈都亲自出现在法庭。
这一起案件在媒体的报道下引起巨大的轰动，除了陆存本身的传奇经历之外，陆丞言生父的身份，也为此添加了足够的噱头。
媒体总是这个尿性，恨不得将一件稍微有点关注度的事情放大数万倍，吸引所有人的眼球才好。
比如说，其中虽然有一大批唱衰陆丞言，嘲讽他没演技，全靠富爹砸钱上位的，但，公众的关注也不全都是坏事，陆存的罪行在媒体上被公布后，引起了强烈的舆论反向。
几乎一夜之间，放在陆丞言身上的关注点，全跑去了陆存身上。
“我从没想过人能坏成这样。”
“太渣了，莫名心疼陆丞言。”
“陆总好可怜，经历过这么多坎坷，如今还能三观端正、事业有成，真是太不容易了。”
剧烈的舆论压力推动着案件向前发展，在将一切曝光于公众的眼光之下时，陆存那些藏在阴暗处的手段无所遁形。
在这样的风潮下，不断有受害人站出来，揭露陆存的罪行，为案件增添新的证据。
那些和陆存利益相关的人，此刻也不敢再找机会捞他了，纷纷忙着斩断自身与陆存的关系，不少人还借此倒打一耙，给陆存扣了不少锅。
一时间，看似无坚不摧、强大到无法抵挡的陆存，成为了彻头彻尾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与此同时，陆呈还收到了粉丝后援会的厚厚的一本册子。
那是粉丝们在得知这一切后，写给他的信。
其中有女孩子暖心的关切，有给他加油和鼓励的话语，有粉丝自己的摄影作品，还有他最喜欢吃的食物……
满满当当，塞满了客厅。
如果不是白河一再和后援会的粉丝们声明家里已经没地方放了，这礼物的数量可能还要多十倍。
在开庭的前一天，陆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一封一封地拆开粉丝的信来看，不知怎么回事，看着看着，他的眼眶就红了。
好像有很多很多爱，朝他涌过来。
苏锦坐在一旁，拍拍他的脑袋，陆呈揉了一下眼睛，靠在苏锦的肩膀上。
好像，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当一个明星也不错。
·
在法庭的旁听席上，陆呈见到了陆存现在的妻子，还有他们的孩子。
陆存的现任妻子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裙，拎着大牌包包，从进场起就开始抹眼泪，旁边的小孩子也跟着哭，大概是大人无心照顾他的缘故，他身上还残留着牛奶的污渍，看上去像个小叫花子。
这个菟丝子一样脆弱女人……哪里比得上他母亲？
陆呈冷漠地移开了眼。
哪里知道那女人竟然认定了陆存没有可能出来，还没等结果判下来，便来和陆呈套近乎，想要凭借自己楚楚可怜的姿态，获得陆呈的怜惜。
陆呈觉得恶心又好笑。
他想，陆存大概不知道吧，他的妻子还等到他死，就开始给他戴绿帽了。
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审判过程漫长又枯燥，终于，在一大堆专业术语之后，陆呈得到了他要的结果。
财产没收，无期徒刑。
下半辈子，陆存就要在监狱里渡过了。
在陆存被带走之前，两父子终于说了最后两句话——
“没想到最后赢的是你，”陆存养尊处优，此刻却神情萎靡、狼狈不堪，“不过，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儿子，输给你，也是青出于蓝。你的身上，还是我的基因。”
陆呈冷冷地说：“你错了，我会彻底忘了你。因为，我看见你就恶心。”
陆存深深地看了陌生的陆呈一眼，被带走了。
·
忙忙碌碌几日，事情终于告一段落，陆呈在黑暗中坐了一会，下定决心似的，上楼敲开了苏锦的房门。
苏锦正在写遗书。
是真·遗书。
系统内的倒计时从“天”为单位变成小时制，但陆呈依旧生龙活虎，没有半点与主人格融合的意思。苏锦自觉已经尽了人事，如果完不成任务，也不能不明不白地离开，至少要给倒霉的原主一番交待。
“怎么？”
被人发现写遗书也够奇怪的，苏锦将陆呈拦在门外。陆呈竟也没进门的意思，反倒神思不属地瞟了苏锦一眼，吞吞吐吐：“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半个小时后，两个大男人挤在一群小朋友中间，在旁人奇怪的眼光中坐上了摩天轮。
小盒子慢慢向上——这大概是一个城市的最高点，头月光，万家灯火踩在脚下，颇有几分飘飘欲仙之感。
苏锦是第一次坐这玩意。
不过，将在这个世界的最后时刻用在摩天轮上，对于苏锦来说是个不错的结局。
小时候多盼望来一趟游乐场，但家里穷得差点没裤子穿，自然也供不起他奢侈的消费。后来摆脱那个泥沼有了钱，又和飞毛腿似的奔跑在致富的道路上，整日疲于奔命，哪有片刻闲情逸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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