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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东山白雾缭绕。
山崎凉在山上迷路了。
虽然这并不能算是正常的迷路,但她确确实实地迷路了。
从她上山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到哪里有一丝不对劲,却一时间又无法言明。这座山有些奇怪,无论是山里的空气还是每一条小路,似乎都有一种莫名的怪异。
山中寂静,空无一人,安静无声到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山间的回响。
起初的山路还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她沿着唯一一条上山的小径慢慢蜿蜒而上,小道两旁的参天树木笼罩,空气清新而清凉。可是渐渐的,有淡淡的白雾不知从何处涌出,缠绕在树根、树丛中,缓缓漂浮。
越到高处时,白雾越来越浓,空气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团团白雾从四面八方涌来,遮蔽了视线,遮蔽了山间的一切景象,看不清脚下的路,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模糊不清的纯白。
意识到山顶上可能是什么无法到达的地方,山崎凉顿住脚步,停在了原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挡住了视线的浓厚白雾上,揉了揉眼睛,尽力想要透过白雾看到前面的景象,却发觉什么也看不见。
“……哪来的雾啊大白天的,简直浓稠得像牛奶一样。”
略带不快地蹙了蹙眉,抬起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试图拨开浓雾,却发觉那浓雾像是液体一般,即使拨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隐约看见了树木的影子,在下一瞬又被涌出的雾气重新包裹。
不过,无论如何都要上山的,这点麻烦还不算什么——顶多当个睁眼瞎罢了。
山上的温度渐渐阴冷,那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白雾已经完全淹没了树林,入眼皆是无边无际的纯白,丝丝寒意从脚底下冒出来,缠绕着窜上,透过衣衫侵入肌骨,湿润的空气令人难以呼吸,越往高处走越是吃力,看不见眼前的路,终于在白雾缭绕中茫然顿住了脚步。
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
所有的山路都扭曲变形,无论如何走,到最后都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结界。
……
当她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不知何人设下的结界时,却为时已晚,
高明的法术没有丝毫痕迹,可一旦进入了结界却再也无法出去,就算用尽全力也不可能离开此地,除非结界的主人愿意解开结界。在这样的结界中,连山中的一只蚂蚁都无法离开。
变形扭曲的山路横在眼前,在浓浓白雾中通向没有终点的远处,似乎在朦胧中吸引着人慢慢走去,可她已经走了五六次了——每一次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所以这一次,她已经决定不走寻常路了。
现在,她的面前除了这条通向白雾尽头的山路,便没有了其他可走的路。不过,在弯曲崎岖的山路左侧,隐约透出些许迷蒙不清的影子。
是树,大树的影子。
微微眯起眼,凝视着浮动在白雾中的影子,仿佛看见树叶在微风中晃动的模样。抬起手来揉了揉眼角,深吸一口浓稠的白雾,琢磨半晌,最后确信那里就是真正的道路,是上帝的道路,就踩着坚定不移的步子快步走了过去。
然而,绕开了弯曲变形的山路,走入白雾的那一刻,眼睛就彻底失去了原本的用。在浓浓白雾中,再也看不见任何树影,缓缓漂浮的白雾缭绕在身旁,连指缝间都满是浓稠的白雾,收回握住的手心里甚至可以将白雾拢在手心。
失去了看视能力的眸子一下子变得茫然,她漫无目的地在白雾中走着,发出的一点声响都被雾气吞噬。
忽然在那一瞬,她看到白雾的那头似乎闪过一个影子,很快,很迅速,转眼就不见了。
“……”
愣了片刻,连同白雾一起已经变成浓稠浆糊的脑袋没有多加思考,身体已经先有了动,脚步微微一顿就朝那个影子闪现的方向冲了过去。
然后,她感觉脚下蓦地一空,原本踩在脚下的山路倏然消失了,失去了重心的身体往下坠了下去。
直到背部触到坚硬物体重击的那一瞬,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等她再次醒来时,感觉到一阵天昏地暗。
僵硬中无法动弹,只得微微动了动眸子,试图将周围的景象看清。
待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眼睛也逐渐恢复原来的视力,她发现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山洞里。
这里没有白雾缭绕,到处都是巨岩和峭壁,正上方的洞顶有水珠滴落。昏暗的环境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更不住外面的世界到底已经如何了。
她试着动了一下手臂,感觉没有什么大碍,然后就试着撑起身子坐起来。
然而,在那一瞬,右肩处忽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刺入神经灼烧一般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重新跌了回去。
右臂似乎麻木了,没有触感了。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很多地方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伤的伤,残的残,动弹不得,衣衫也被石头划破,给肌肤留下数十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将衣服袖子都染成了深色的殷红。不过幸好,还没有断手断脚。
不知花了多少时间,终于艰难地坐起身,她微微侧头,看向自己的右肩,不禁抽了抽嘴角。
向外翻开绽出的皮肉,渗出了丝丝鲜血,还有很多碎石碎渣残留在伤口上,从肩膀一直延伸到手肘处,被撕开一道很长很深的伤口。
她下意识摸了一下脸,或许是因为背部朝下的缘故,所以没有伤到,不由得吁了一口气。
受到如此重击,她的脊梁骨都没有断掉,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扯下另一只袖子,将布条缠绕绑在右臂上,用牙齿咬住,绕了几圈,死死缠住,最后用力一扯,打了个结。
她扶着石壁,慢慢站起身,左脚脚踝似乎扭伤了,一动就很疼,只能以最慢的速度挪动脚步,一直走到平缓些的地方,能够让身体直立起来,背靠着石墙支撑住受伤的身体以减轻脚上的重力。
完成了一系列动,额前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累得直喘气。
“……这算是重度伤残吧,等我回去江户以后不知道可以拿到十七郎多少医药费。”
自顾自地道了一句,她抬起眸来环顾四周,却在看到山洞中的景象时,蓦地愣住了。
幽暗的光线从石缝中透出,微弱而黯淡晦涩,落在石面青苔上,泛起一层淡绿色的幽光。目光所及之处,仅有十步远左右,再也看不见更远处的山洞,似乎被一股紫色的瘴气所笼罩,浓稠而诡异。
弯弯曲曲凹凸不平的石头堆叠成山,高高低低盘绕着许多大小不一的藤蔓——说来也奇怪,这样的山洞,怎么还会有如此茂密的藤蔓生长,在她脚下就有一条碗口粗细的藤蔓,不知为何是紫色的。
洞中的空气混浊而阴冷,一呼一吸之间都是一股奇异的香味,说不清道不明,却带有一丝迷离的沉醉。
山崎凉微微喘了一口气,看到一只蜜蜂从眼前飞了过去。
……蜜蜂?
她眨了眨眼,确定是蜜蜂后,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掉落进了另一个时空之类的。
这个诡异的山洞,到处长满紫色的藤蔓,现在居然还有蜜蜂。
……一定是掉落的方式不对。
她挪动了一下脚步,想要寻找一下出口,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那些盘绕的紫色物体,根本就不是藤蔓。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不明物体上,看着那些紫色的东西,开始慢慢地蠕动起来,一点一点沿着石壁,像蛇一般,从她的脚边,一直到洞顶,都不约而同地缓缓移动,发出一些湿哒哒的怪异而恶心的声音。
虽然不明这些物体到底是什么,但山崎凉依然感觉脊背处有丝丝寒气窜了上来。
一条紫色藤蔓擦着她的左脚脚踝而过,留下了黏糊的液体,微肿的伤口瞬间灼烧起来,仿佛被火焰炙烤,疼得每一条神经都抽搐起来。
她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缩回了脚,却不知为何让那条紫色的藤蔓忽然一个激灵,扬起粗大的枝干就向她横扫过去。
愣了一瞬,她慌忙一个矮身,躲过了藤蔓的攻击,左脚却因为不受重负而撕裂地疼痛起来,一个没站稳,踉跄跌倒在石头上,被尖利的碎石划伤的手掌渗出了血丝,肩膀上的伤口也因此而扯痛开来。
“……可恶,居然是妖怪。”
狠狠一咬牙,她挣扎着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备用咒符,喘了一口气,向纸片中注入灵力,低喃咒语,然后用尽全力将咒符飞出,准确无误地落在离她最近的几根紫色藤蔓上。
那一瞬,所有的紫色藤蔓骤然暴怒,疯狂地摇动着枝蔓,打落洞中的碎石纷纷落下,石洞中扬起上百根紫色的粗大藤蔓,在半空中狂怒挥舞摇晃,却又因为无法摆脱咒符的束缚,发出呜咽的声响。
薄薄的纸片贴在藤蔓的躯干上,显得微不足道。仿佛转眼就会被甩掉,却以惊人的粘贴力紧紧吸附着藤蔓,咒符上泛起一层淡淡的蓝光。
屏住呼吸,俯下身,她慢慢地挪动脚步,避开藤蔓疯狂的攻击,试着向有微光透入的出口处靠近。
然而,下一瞬,她就蓦地感觉腰间一紧,不知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狠狠一扯,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就已被猛然拉起,高高地甩到洞顶,最后垂直地吊在半空中。
腰间传来阵阵窒息般的痛感,所有的景物在眼前都倒置了,紫色的藤蔓依然在疯狂晃动,还时不时有枝蔓扫过她的身体。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所有的血液都冲到脑袋上,腰间被死死缠住的束缚感,让她感到呼吸困难。微微张嘴深吸一口气,运足气力一脚蹬在藤蔓粗大的枝条上,从袖中摸出最后一张咒符,紧紧贴在藤蔓上,然后下一瞬,藤蔓倏地爆裂开来,紫色黏稠的液体飞溅一身。
被恶心的黏稠液体溅了一身再垂直下落,溅到身上的液体灼烧般的疼痛,山崎凉感觉自己像一个散发着怪异味道的化学物品,要在空气中慢慢地自燃了。
当然,比起自燃,更应该是摔死在山洞里。
然而,她并没有摔死在藤蔓上,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熏风托起了她的身体,减轻了重力,带着令人迷醉的香味,将她包裹,直到快到山洞地面时,才轻轻将她放下。
迷香肆意地在山洞中挥发,所有的紫色藤蔓妖怪在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慢慢地耷拉了枝蔓,不再疯狂。
……
“人类,这里是奈落的巢穴,不怕死吗?”
一个低而冷淡的女声在山洞中响起,却不知从何而来。
山崎凉抬眸,望向洞顶,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奈落,难道是传说中的鬼蜘蛛吗?”
半晌,她开口问道。
那个传言早已消失于世间的妖怪,亦或许只是沉睡了千年。但是这一切都无人知晓,只知道在曾经在战国的年代,那个名为奈落——鬼蜘蛛的妖怪,让人类的世间生灵涂炭。
“我只是想要来找哥哥。”
姑娘倚着石壁,感觉身上的伤口愈发疼痛起来,右肩也因为方才的大幅度动而开始渗血,“你可以告诉我,怎样能出去吗?”
“……”
山洞中忽然寂静下来,再没有任何声响。
“……还在吗?”
见无人应答,山崎凉又试探着唤了一声,却不想在那一瞬,倏地感觉身后有气息逼近,她猛然回身,却看见一个穿着深红色和服的年轻女子,正站在她面前。
迷香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她深红的和服上,绣着血红的樱花。
年轻女子打量着眼前满身都是伤痕的姑娘,微微抿起唇,没有言语。
山崎凉望着她,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疑惑地蹙起眉,看了她半晌,却蓦地想起来了。
“你是——阿部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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